枕 話

由詩文枕想到枕頭的古今之別，饒有趣味。古人的枕頭，有木造的，或藤、瓷、竹、絹、玉等造的，洋洋大觀。玉枕和瓷枕都精美高雅，絹枕溫柔，藤竹涼快；想像中，絹枕應是諸枕中最舒適的，我卻喜歡藤或竹片造的，無他，眼前炎炎夏日，想想都覺涼快。

睡在這些硬繃繃的枕頭上的感覺是怎樣的？昔日家裡有兩個小瓷枕，是祖母的枕頭。一個在她房中，一個在客廳長椅上，她有時會在此午睡。我們小時常學着她，在小瓷枕上鬧着躺一陣，卻從未能好好睡一覺，因為太硬了。印象中老人家素日只靜靜的躺着，從未見輾轉反側，和這小硬枕或有大關係？所以古人失眠時，還是起床走動走動算了。“輾轉不能寐，披衣起彷徨。”

現代人可以高床暖枕的話，溫軟的枕頭是創造優質睡眠的客觀條件之一。好多年前，我們自海外聘請一位訪問教授來講學，抵埗後，他說其中一隻箱子內，只放了一個枕頭。理由是他不肯定宿舍設備是否愜意，用自家的枕頭，起碼即晚可以安睡；對他來說，每一天都值得珍惜，所以每晚都要睡得好。旁人嘖嘖稱道。

可見枕頭是很個人的東西，和幸福生活的追求有關，也和年紀有關。人在少壯，倒頭可大睡，管他床鋪被褥什麼的，老了就有睡眠質素問題或頸椎問題來敲門，所以有個私家枕可確保身心健康，“高枕無憂”並非空話。但專業人士其實並不推薦高枕，枕高則脖子易懸空，易生現代人常見的頸椎病。我們的枕頭，原是安頓脖子的護頸符。這樣看來古人的硬枕倒是夠安穩的。

不由想起《長恨歌》中那句精彩絕倫的“攬衣推枕起徘徊”。白詩人把楊貴妃在“九華帳裡”聽聞方士召喚時，那副“夢魂驚”的意態刻劃透骨，一句只七字，動詞佔其五，“攬”“推”“起”“徘徊”，緊湊的連貫動作中，“推枕”是驚愕和回神的那一瞬。

吳淑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