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包圍下的即興攝影
台灣疫情正熾,全島實行三級嚴管,我們也自覺禁足。這下不但沒有到外國拍攝的可能,連去花蓮或者台南都成了奢侈。在家技癢,不禁拿出很久沒有用的大單反和長鏡頭拍家人解悶——直到家人也被拍煩了,索性驅車前往最近的八里海邊一轉,一路不下車隨意拍,意外重獲即興攝影的快樂——也許就因為那是毫無機心和功利目的的拍攝行為。
蘇軾曾說他寫作的理想狀態是:“吾文如萬斛泉源,不擇地皆可出。在平地,滔滔汩汩,雖一日千里無難。及其與山石曲折,隨物賦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於所當行,常止於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其他,雖吾亦不能知也。”大概的意思就是說,他即興創作時,是詩在寫他,不是他在寫詩,這裡面的神秘,連他自己都吃一驚呢。
我也很羨慕這種境界,在詩文創作中力求這種放任自流、委身於詩的即興,可惜畢竟寫作是比較理性的行為,此前所讀所寫無不成為了“影響的焦慮”,自我的陰影籠罩了自我。所以攝影成為我最快樂的“愛好”,不只是因為拍攝時腎上腺素的急升,像深陷戰場一般;還因為它可以讓我“忘我”。
不過這次疫情包圍下的即興,和平時森山大道式的“掃街”、“狩獵”又不一樣。自由是在重重限制下實現的,就像聞一多說新月派的新格律詩一樣:這是戴着鎖鏈跳舞,舞姿在拘限之中賦形,鎖鏈碰撞的聲音甚至成了伴奏的旋律。就好比,我在車中副駕駛座位上使用 70 - 200mm 的小小白鏡頭拍攝,車速決定了我的快門不能太低,那麼就索性保留中速快門的輕微動感模糊;中長焦鏡頭壓縮前後景的立體感,索性就讓它壓縮成一個平面上的拼貼。
蘇軾的弟子黃庭堅的學生呂本中,發揮改造了一下其祖師爺的理想,他說:“學詩當識活法。所謂活法者,規矩備而能出於規矩之外,變化不測而亦不背於規矩也。是道也,蓋有定法而無定法,無定法而有定法……謝元暉有言,‘好詩轉圓,美如彈丸’,此真活法也。近世豫章黃公首變前作之弊,而後學者知所趨向。必精盡知左規右矩,庶幾至於變化不測。”——其實放在即興攝影裡,也是一樣的道理,知道了所有的規矩之後,你影像的變化,連自己都會覺得意外。
圖/文:廖偉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