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立獨行的《迷幻列車》
二十世紀末,描寫毒癮者內心世界最成功的影片,一部是英國的《迷幻列車》(Trainspotting,1996),另一部是美國的《迷上癮》(Requiem for a Dream,2000)。記得香港導演徐克於世紀交替之際拍了一部實驗性作品《順流逆流》,男主角阿傑(謝霆鋒飾)家中貼有一幅《迷幻列車》的海報,十分搶眼。當時徐克處於創作低潮期兼轉型期,遊走於香港與荷里活兩地,《順流逆流》在美國上映後,被視為動作電影新典範;而《迷幻列車》導演丹尼·波爾仍是個新晉導演,憑藉該片一鳴驚人。從世紀末到世紀交替,“實驗”似乎是電影工作者應對時代局變的方法之一。
《迷幻列車》是丹尼·波爾的成名作,實驗性質明顯,風格特立獨行。全片以主人公馬克·懶登(伊雲·麥格高飾)的畫外音穿插其中,甫開始便浮現出他的內心獨白:“我不要選擇人生,我要選擇其他,為什麼?沒有什麼原因,當你有海洛英,還需要原因?人們以為是關於潦倒、絕望和死亡,和不能置之不理等垃圾,但是他們忘了箇中的樂趣。”影片開宗明義談及“選擇”,反叛意識和反抗精神甚囂塵上。其中一幕,四位要角由鏡頭右方向左方橫過馬路,像要向史上最偉大的搖滾樂團披頭四致敬,難怪導演的近作《緣來自昨天》(Yesterday,2019)的結論是:“沒有Beatles的世界,是個極其糟糕的世界。”
馬克個性內斂又有獨特的哲學思維,會否是導演初出茅廬的寫照?有趣的是,有嚴重海洛英毒癮的馬克對同伴說:“做蘇格蘭人真屎,我們是最低等的,地球上的人渣,是人類文化史上最可憐的窮光蛋,最不爭氣和任人指使的一群。有人憎恨英國人,我不是,他們只是廢柴,但另一方面,那些廢柴當我們是殖民地,甚至找不到有體面的文化,值得去做他們的殖民地,我們被這些沒用的傢伙統治着,簡直是一塌糊塗……”這不單是一種具有歷史焦慮和世紀末癥結的身份迷思,在厭倦、悲傷、恐懼、消沉的時代氛圍之下,觀眾感受到一股難以言傳的憤怒情緒,無怪乎傳媒人方太初在《世紀末Grunge:你在選擇什麼?》如是說:“他們以為自己在海洛英的迷幻與生活中的現實中選擇,但在時代之中,他們無從選擇。”
丹尼·波爾當時主要希望描寫年輕一代的次文化精神,已故著名影評人羅渣·伊拔曾讚賞影片對於毒癮者的側寫相當突出且寫實。馬克曾說:“世界在變,音樂、毒品都在變,甚至男人與女人也在變,一千年後將沒有男人與女人,只有混蛋。”這種主觀、偏激的世界觀跟《順流逆流》的恐怖分子把香港比喻成“蟑螂都市”的說法不謀而合。不過,如果世紀末宛如末世,何以其末世觀並不像丹尼·波爾後來的《迷幻沙灘》、《28日後》和《太陽倒數》那樣強而有力和揮之不去?
令狐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