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涼中的暖意

——看澳門藝術節話劇《離去》

在觀賞澳門藝術節壓軸節目話劇《離去》前，閱讀了場刋中的簡評，作者評論《離去》是一次尋找自我之旅，劇中發出的哲學上“我是誰？我從哪裏來？將往哪裏去？”終極天問。而我看《離去》卻簡單一些，更多地着眼於家庭倫常上，可見作品呈現出多層次、多方面的豐富內容。

劇中埃略特作為得獎的莎劇演員，他的生命之河是一路高歌的，可是來到某一天，在演出中他突然忘卻台詞，空洞洞地站在舞台上什麼都想不出來；他又在排練中混淆了另一個劇本的角色，說錯了台詞。他患上阿茲海默症了，不得已離開舞台的聚光燈回家休養。生命之河拐了個彎便沖刷無力，前面更是淤泥一片。

阿茲海默症俗稱早老性癡呆、老年癡呆，大腦的退化導致喪失記憶而行為失智。

隨着老齡化社會來臨，失智症患者增加，造成愈趨普遍的家庭問題。現場觀眾對這個病症應不會陌生，看到埃略特錯亂地把自己當成了戲劇角色李爾王，高居臨下滑稽地要把莊園分給女兒們時，並無發出一絲笑聲，若然聯想到個人面對的真實人生情境的話，不無百般滋味在心頭，眼睛酸脹酸脹的。

我是誰？埃略特的“舊我”離去了，他忘掉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只餘下一副軀殼。

失去記憶有多可怕！就是失去了靈魂。沒有了常識、理性，失去了成長以來習得的一切訓練，沒有了守持、節制、規律，剩下模糊意識的感情與本能。昔日光彩熠熠的埃略特，今天已衰弱無力，面目全非，他的種種顛倒錯亂，弄翻了全家，女兒們和保母為之心力交瘁。

面對變得陌生的爸爸，三個女兒要怎樣做？二女兒是電視劇三流明星，她要拼事業，爭出頭，經常離家找尋演出機會，為了父親得到較好的照顧，她不怕負擔部分高昂費用，要讓父親住進老人院，倘若錢不夠用，便賣掉父親的房產，把錢全花在老父身上。獨身的大女兒與父親同城而居，可以常回家探望，她在公立學校教學，薪低、退休金少，指望着老父的房產將來成為她晚年的安穩依靠，強烈反對妹妹的建議。二女兒是有點自私的，但她不計較錢財，也沒有放棄自己的責任。大女兒的自私多一些，那也是因為她的生活保障少了些的緣故。

看《離去》這個西方翻譯劇，這樣的家庭矛盾，好容易便聯繫到“百行孝為先”這句古語，在中華傳統中家庭秩序的維持以孝為核心，孝是道德基礎。舞台上的父女之間有着磨滅不了的親情，未可簡單歸列孝道問題。女兒們因自己的現實處境所限而產生不同想法，各異的解決方式是現實中難全其美之下的不同選擇。

戲劇矛盾最終由浪蕩在外、離家日久的小女兒考狄莉亞的出現而解決了，這可見編劇的匠心。面對退化、孤獨的父親，她內心起了變化，她勇敢地決定改變生活，留下來陪伴老父，不以病人視之，乃以“享受”的心態面對“嶄新”的父親。她的堅定釋去姐姐們的不信任，取得相互支持的承諾。劇終，埃略特躺在床上，音樂與考狄莉亞朗讀莎士比亞劇本的聲音並起，她在成全老父在歸途中摸索着尋找自我。此時大幕徐徐拉上……

品味着劇中人感慨“上場下場，得失有時”的同時，亦感知戲劇所強調的無常人生中親情最重要，勇於承擔的態度最有作為，遂於悲涼中生出了暖意。

湯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