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總統的緊箍咒

—憲法第七十條

民衆支持率的高開低走，基本上是韓國軍政府統治終結之後的歷屆總統一成不變的宿命。這涉及的原因十分複雜，但是，在我看來，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韓國總統們基本上在執政後期，都會悲哀地發現一個無可奈何的事實——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一九八七年十月二十七日，韓國國會通過的第六共和國憲法的第七十條明確規定——總統任期爲五年，不得連任。這條法律對於韓國民衆來說，就如保護傘一樣，讓他們不再憂慮別有用心的“某個人再次長期控制國家政權”的悲劇産生；但同時，這條法律也爲從此之後的韓國總統們戴上一個緊箍咒，讓他們猶如坐在已經定好了五年倒計時的定時炸彈上一樣，如坐針氈，心神不寧。因爲只有一屆任期，只有五年時間，對於韓國總統來說，他們的執政方式就會變得“虎頭蛇尾”，從而難有作爲。一般都是上任初期，先要花大量力氣去熟悉國情政務、處理上屆政府的各種問題，選拔培養自己看中的人才，然後理順了這一切的關係以後，執政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了。所以，當初的各種宏圖大志和大的改革方案，往往還來不及實施或者還未見成效，就要匆忙地告別總統寶座了。也正因爲這個原因，歷屆韓國總統在即將卸任前期，他們的政令、意志、思想已經在執行層面大打折扣，就如陷入一個無法擺脫的黑洞，眼睜睜地看着以前對自己十分配合的行政、司法機構開始出現了敷衍、懈怠，甚至是陰奉陽違。

就如現在的文在寅政府一樣，曾經因爲領導韓國抗擊疫情成果斐然而得到極高的支持率的他，在還有一年多執政的時間裏，卻因爲無法遏制韓國飛速上漲的房價而支持率大跌，這其中的深層次原因耐人尋味，一方面是文在寅政府爲了打壓高漲的房價，連續出台很多嚴厲的措施；另一方面，韓國的財閥、富人階層和他的反對者們則針對這些政策一一化解，並火上澆油，讓房價越打壓越漲，政府敢向房地産收高額稅金，地産商和財閥就敢把房價再繼續拉高，結果就是讓民衆一步步質疑文在寅政府的執政能力，進而支持率大跌。

在韓國有很多中立派的人士分析說，文在寅政府的這些政策太“操之過急”了，所以，適得其反；那爲什麽文在寅政府明明知道自己這些有些“過激”的政策會引來强烈的反撲，也要不惜代價這麼着急實施呢？這其中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留給他執政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在韓國的政壇輪替中，上任人走茶涼，政亡人息是太普遍不過的事情了。就如當年韓國總統李明博一上台，就廢除了前任總統盧武鉉的“陽光政策”，從而讓朝鮮和韓國的形勢立刻緊張，從之前的接觸合作變成了敵對和仇恨；也讓中國、美國、俄羅斯、日本、朝鮮和韓國多年以來共同參與的關於解決朝鮮核問題的“六方會談”被迫中斷，之前談判的成果也煙消雲散。所以，正因爲希望在自己所剩不多的執政時間裏要把房價的事情解決掉，文在寅政府才會如此“冒進”式的出台政策打壓房價；而他的反對方，也正因爲知道現任政府的時間只有一年多了，所以才能咬牙堅持，不惜割肉放血，結成聯盟，硬抗政府的各種壓力。畢竟，時間是佔在他們一邊的，只要下一屆政府是保守派上台，那之前的這些“不得人心”的政策自然會被廢除。所以，最後博弈的雙方關鍵在於“時間”，而非政策的對與錯！

對於韓國總統不能連任的問題，我很好奇地做過一些調研，因爲像這樣的規定，在世界上絕大多數的民主國家裏是很少有的。我也詢問過不少韓國的學者、專家，對於當前憲法的第七十條總統不能連任的規定，其實在韓國內部已經有不少人希望能改變了，因爲韓國總統的單任制，最大的弊端就是讓政策的延續性變得不確定，一個國家對外的政治外交，對內的經濟發展的戰略規劃都難以實施。因爲政策的不確定因素導致大量的風險、內耗産生，這樣的損耗在韓國社會越來越明顯，也讓韓國整個國際形象變得十分模糊，尤其是韓國如何處理複雜的地緣關係時候，搖擺不定的政策讓韓國付出了很慘重的代價。

可爲什麽韓國至今沒有去修改這部憲法呢？

事實上，韓國修改憲法的頻率實在是太高了，韓國自一九四八年至今已經九次修改了憲法，要知道憲法是一個國家的根本大法，該法律規定了國體、政體、人民的權利義務，因此修改程序十分複雜且不得隨意修改；但是在韓國歷史上，修憲成了很“兒戲”和隨意的事情，這不僅嚴重損害了韓國憲法的權威，也導致社會陷入動蕩之中。李光耀曾經對韓國頻繁修改憲法進行過評價：“一部憲法被政變的軍人改來改去，國家根本大法的嚴肅性和權威性幾乎喪失殆盡。”也正因爲如此，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整個國際社會都對韓國的“感觀”很差，一個經常隨意修改憲法的國家是得不到國際社會尊重和認可的，以至於在一九八七年國際奧委會甚至打算取消韓國奧運會的主辦權。

另外，就是在韓國歷次修改憲法的過程中，核心焦點都是在總統的連任和任期長短上，修改憲法的初衷不是爲了國家的發展需要，而是在於讓總統能更有權力，長期執政。這一點在軍政府朴正熙執政時期尤爲顯著，一九六九年朴正熙爲了延長執政期限而選擇修改憲法。一九七二年修憲是朴正熙爲了再次成功競選總統而進行立法活動。根據新憲法，總統的權力不受限制，且可以終身擔任。

所以在韓國一提到“修憲”，一提到“總統連任”，很多韓國國民就會情不自禁地回憶起軍政府的各種黑暗和弊端，所以對於修憲的態度大多都是很抵制和消極的。

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又能想到，那時身爲一名高中生的文在寅，滿腔熱血的參與遊行，抗議示威朴正熙修改憲法企圖繼續連任總統；在五十年以後，他居然積極地提議韓國要修改憲法，要求總統可以連任！這就是韓國的國情和現實，當年爲了鎖住威權獨裁的總統誕生的憲法第七十條，如今卻成爲限制韓國總統施展能力，導致國家內耗不斷的緊箍咒；猶如人們常說的當年屠龍的勇士，最後變成了惡龍本身一樣，讓人感嘆和唏噓。

不破不立，還是因循守舊？就看韓國民衆如何選擇了！

王 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