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依之地的三個連結

疫情放緩，又可以看電影了，《浪跡天地》(Nomadland)帶着不斷得獎的光環，熱評如潮。可我入到影院，全場只來了六個觀眾。

這冷門影片明顯是叫好不叫座。好在哪裡？一時也說不上來，沉澱了好些天，才在電影的灰暗光影中，覺得看到了一些東西。

天地自然是最強大的訊息。荒野、大漠、峽谷都是宏壯而浩瀚的，頭上的天空更廣大無垠，人在天地間，藐小得可以。遊民駕着自己的露營車，遠離塵俗，如野馬般到處奔馳，累了窮了就停下來，做一點散工，賺了生活所需又再上路，路上有聚有散，有生有死，人人自由自得。不受現實世界的金融、保險、房產等束縛，什麼是不枉此生？一個老婦說是在獨木舟上看見成群駝鹿近在眼前，看見小燕子孵出後蛋殼隨風飄下，這是她偉大的經歷。那一刻，她的生命和大自然有了連結。

不是奔向無依之地就表示遊民孤苦，卸除世俗的羈絆，他們都平和地活着。雖然曾經滄海，但心中有人。放逐自己，或因兒子自殺而傷痛出走，或因丈夫臨死囑咐早日退休享受自由，或因感愧自己不是個稱職的父親而出走，或因絕症日子無多要盡享餘生，女主角則因丈夫死後決定離開已成廢墟的小鎮。姐姐和朋友都希望與她一起生活，但她寧可浪跡天地間，帶着豐盛的親情和友情。由珍藏父親所送的一套秋葉餐具，可知她一直銘記生命的足跡。銘記，是因為存在，父親說。這是人與人超越生死的連結。

她心中有詩。出發前遇見舊日的補習學生，女生能馬上背出她教過的詩。荒野遇年輕遊民，她朗讀自己當年結婚誓詞中的莎翁詩作：一切美好的都難免凋零，或因偶然，或因自然變遷。詩是她安頓心靈之所，與天地永恆的內在連結。

把三個連結放在任何空間，都可以活現最真實的人生；電影雖以高調包裝，骨子裡其實很寫實。

吳淑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