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 在照片中淡去

我們每一個人都是時代變遷的親歷者和見證人，拍照技術便是最佳佐證之一。上世紀九十年代——這話聽起來多麼遙遠啊，其實也就是一九九○年左右，大家普遍使用照相機和膠卷，拍完之後，把膠卷送至專門的照片沖洗店，付錢請專業人員製作照片；如果有幾張拍得異乎尋常的好，希望能夠經年累月地保存下去，還會額外再掏一筆錢，讓沖洗店用特製塑膠膜把照片包裹起來，然後通過一個高溫滾軸機器，照片的正反兩面和四周就會被封死，行業術語叫“過塑”。經歷過那個時代的家庭，幾乎家家戶戶的書櫃或衣櫃裡，都有一摞或好幾摞過塑的照片，或好幾本相冊。偶爾拿出來仔細瞧瞧，情不自禁地感慨，當年的服裝和髮型實在是土得掉渣，白白糟蹋了自己的青春貌美。

接着便是滾滾而來的手機時代。手機以及其附帶的拍照技術的進步，實在迅猛得如滔滔潮水，一浪接一浪。手機儼然是二十一世紀的時代主角，我們倒成了烘托它的背景板。從最早沒有拍照功能的手機，到後來有後置攝像頭，再到後來有前置攝像頭，如今已發展成有好幾個不同像素、可調焦距、可伸可收的攝像頭。

經過手機拍照技術一輪又一輪的洗禮，除了一群相對小眾的攝影愛好者以及心理上厚古薄今的人群，大多數民眾已經很少再用照相機拍照，更別說掏錢去沖洗店洗照片了——當然，某些特定生活場景除外，例如以炫耀為主要目標、以要紅包為隱藏主要目標、擺在酒店入口處的婚紗照。得益於手機的拍照技術，當我們需要緬懷往昔歲月時，已經不再需要儀式感十足地回家翻箱倒櫃去找紙質的照片集了。相反，我們可以隨時隨地把手機掏出來，看看自己前幾周在美顏技術的幫助下，如何做到了三十五歲的身、二十五歲的顏。

由於手機更迭速度實在太快，大多數人恐怕三年左右便會換一台。或許是因為懶惰，或許是因為粗心，也可能是出於滿不在乎。更換手機時，舊手機裡的照片並沒有遷移到新手機裡，於是某段人生的記憶便成了空白。不過，這也絕非是一件值得哀悼惋惜的事情，因為過去的事本來就該過去。

不論是以前的過塑照片，還是現在的數碼照片，只需略微細心一些，便可長長久久地保存下去。但是，經年累月的記憶在照片裡層層堆積，照片最終也不過成了輕薄的一張紙、一幅畫；而它所記載的時光，經過了無數的和風煦日、大雨滂沱，裡面曾經舉足輕重的人和事，也變得不太重要了。

當照片所承載的歲月已經變成老舊日曆上的一個個過期的數字，我們有時甚至不明白：當年究竟是出於何種澎湃的心情拍下了這些照片？那時候的自己究竟是希望多年之後，可以從這些照片裡找到什麼？看照片之前，我們做足了心理準備要重回美好往昔，或者是憶苦思甜，但很多時候，我們只是平靜地發覺：感情早已淡了，歲月也淡了。

蔣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