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糖炒栗子

十年過去了，我再次回到這個熟悉的地方。原來，姥姥說的那棵永不枯萎的栗子樹也有枯萎的一天。

我晃着媽媽的手：“媽媽，這世上還有甚麼是不會過期的？”

她透露着一種摸不透的表情，道：“愛，尤其是姥姥對你的愛。”

七年前，我還是一個懵懵懂懂的小女孩。總是天天抱着姥姥的糖炒栗子，在廣州南海一條小村莊裡和我最愛的姥姥過着無憂無慮的生活。可媽媽和爸爸早離婚了，我只好跟着姥姥一起留在了廣州，而媽媽就到了澳門發展，我總是偷偷拿三角五仙去買張郵票，然後將心中的瑣事發洩在信紙上。所以啊，我最愛的當然是能一直陪着我的姥姥了。我那時可喜歡躺在稻田的阡陌旁，剝着姥姥炒的栗子，聆聽着她哼的耕田秧歌。但每次都看到姥姥病骨支離的背影，步履蹣跚地走路，總是一拐一拐的，我趕緊拭乾臉上的淚水，冒出了一話：“真的會是一直一直嗎？”

三、四歲時，姥姥身體狀況還是很好的，天天拿着燒紅的鍋鏟和大鍋不斷翻炒着淡淡米黃色的栗子。我最愛放一張小椅子坐在姥姥身旁了，看着那一個個在鍋裡準備蹦出來的栗子，我那條鮮紅的舌頭不由自主繞嘴唇一圈，想到待會兒含化之後，栗子表面的糖先融化在上唇中，緊接着已被炒香的栗子肉軟軟地侵佔我整個小嘴，含在嘴裡一絲絲甜味沁入心脾，空氣中似乎也瀰漫着糖炒栗子的香味，回味無窮。

姥姥施施而行地走過來，把扒了皮的栗子放在了我的嘴裡，可當時我心不在焉，栗子在我口中掉落在地上，姥姥只好吃力地彎下腰，揀起它，小心的在身上擦淨，又輕輕放在我的嘴裡。突然，我看到姥姥身在顫抖，不足一秒，姥姥在離我一米之處整個人倒下了。手面朝下，空氣中所有栗子的香氣都被揚起灰塵掩蓋掉了。為何我會心不在焉？為何我不幫姥姥撿起那顆栗子？又為何姥姥倒下時我不扶着她？一刹那，我無法面對如此可惡的自己，只有六歲的我，不知所措，好像是我害死了姥姥。

又過了兩天了，姥姥還躺在醫院一動不動。我該如何是好？真的完全無法釋懷，層層記憶又浮現出來，讓我變得很痛苦又狂躁。

此時此刻，我盯着還未收拾、散落一片的栗子，一步一步走向姥姥倒下的地方，我把臉緊緊地貼手裡，那手盛不下、擋不住，淚悄悄地滑落，流到嘴裡熱熱的、澀澀的、鹹鹹的。這世界已經沒甚麼值得我留戀，為甚麼上天要把我最愛的奪走，還要是悄悄無聲的。忽然，散落的栗子全部也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再次喊叫上天，但今次，再也不是埋怨了。

今天之後，栗子樹上一顆栗子也沒有了。

李汶錡 勞校 初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