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類尚甘 苦者得全

老而不死，是為賊。這句話出諸《論語 · 憲問》，我曾自問而對號入座。不過自己沒有做過偷搶的勾當，又怎能是賊？查實孔子說的“賊”並非這個意思，原文是說：“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孫弟，長而無述焉，老而不死，是為賊。’以杖叩其脛。”原壤是孔子的朋友，《禮 · 檀弓》記載過原壤喪母，孔子幫他治喪，他卻站在棺材上唱起歌來，孔子裝作看不見、聽不到。大概這是一種“異人”。〈憲問〉這段文字是說：原壤張開八字腿坐在地上等候孔子。孔子罵道：“你幼小時候不懂禮節，長大了又毫無建樹，老了還白吃糧食，真是害人精（賊）。”說完，以拐杖敲他的小腿。

細讀《論語》，發覺自己並非“賊”，卻又似乎是“賊”。自忖“幼而不孫弟，長而無述焉”。況是“老而不死”，一切都如孔子所言。

至於老而不死，絕不是罪過。有人就問過我，對於長生之道有何心得？其實很簡單，用孔子的一句話，就是“長而無述”，碌碌庸材。歌仔有得唱：“越精乖，越死得快。”就因為魯鈍無能。這不是強辭奪理，明人陸樹聲《苦竹記》，說江南的竹筍，甜美者因為人們喜食，而常遭剪伐盡淨，而味苦者因為被棄而得以保全。文章說：“夫物類尚甘，而苦者得全。世莫不貴取賤棄也，然亦知取者之不幸，而偶幸於棄者，是莊子所謂‘以無用為用’者比耶？”這是說：物類崇尚它的甘美，而味苦的得到保全。世上沒有不取用珍貴的而棄置低賤無能之物。然而有時可以看到被取用是不幸，而被棄置的反而是有幸。他問：難道這就是莊子所說的“因為無用才是用”的道理嗎？

近日詐騙新聞不斷，受騙者損失動輒以數十萬計。據報道，這些苦主都是有積蓄之人，起碼銀行有存款的，未聞有家徒四壁窮措大被騙，從這一點可證“物類尚甘，而苦者得全。世莫不貴取賤棄”的理據。

冬春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