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心吊膽聽《敘事曲》
即使聽同一首曲目,在不同場合、不同環境,會有不同感受、不同心情。比如波蘭作曲家蕭邦(1810-1849)於一八三一年至一八三五年間完成的《g小調第一號敘事曲》(作品23)。
第一次聽,應該是半個多世紀前的一個深更半夜時,那是廣播電台播出。周遭萬籟俱寂,聽得格外清晰。一下子,我便被旋律駕馭住了,尤其那個最緩板的八小節序奏;但在精神上,我那當兒應該沒有更深的領悟。
隨着時光推移,隨着欣賞視野漸廣,我自然會有一定的累積:蕭邦《g小調第一號敘事曲》的創作,深受其同胞、愛國詩人密茨凱維奇(1798-
1855)的影響。但我不大在乎其乃受密茨凱維奇哪部詩篇薰染,是《格拉辛娜》,抑或《康拉德 · 華倫洛德》……反正,蕭邦醞釀這部《敘事曲》時,已經離開了多災多難的波蘭,其《敘事曲》定然有着濃厚的思國思家的意念在!因此,當我後來通過黑膠碟,通過CD、DVD,特別通過現場音樂會,欣賞這一傑作時,已經不僅僅只為其民間風格、民間性質的即興性和變奏手法而心動,而是同時感覺到密茨凱維奇的追求,已融入蕭邦靈魂深處的頗具戲劇性的歌唱之中。然而,必須承認,在跨度幾十年的接觸蕭邦《g小調第一號敘事曲》時,我內心一直是安靜舒適、雋永平和的。
忘記哪年,當第一次觀摩波蘭人羅曼 · 波蘭斯基導演的電影《鋼琴家》,目睹一身襤褸、頭髮鬍子有如交纏亂長的藤蔓般的猶太鋼琴家烏拉迪斯拉夫 · 斯皮爾曼東躲西藏,竟在一座以為能絕處求生的形同廢墟裡給德國軍官發現時,我便無法鎮定了。接着是令我寒噤陣陣的一問一答,之後接着的,更令我觸目驚心:德國軍官竟把鋼琴家帶到一個有三角鋼琴的房間裡彈琴。天啊!只見兩手凍僵的鋼琴家顫巍巍地坐在鋼琴前,以其全副殘餘之力演奏《g小調第一號敘事曲》。這是我生平第一次提心吊膽地聽蕭邦的這部明顯壓縮了篇幅的《敘事曲》。但正是這部《敘事曲》,使有着惻隱之心的德國軍官,讓斯皮爾曼有了生存的希望。
費拉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