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字與讀書

這篇文章是寫給中小學生看的。所謂“識字”，係指漢字的學習，其實對書中關鍵字（詞）的把握；所謂讀書，亦指中文作品尤其是古代作品的閱讀。其間關係可謂密不可分：分開來看，識字是閱讀的前提和基礎，不識字便難以進入閱讀過程；合起來說，識字其實就是閱讀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整個過程須臾不可離之。

識字，通常可以借助字典和詞典，諸如《新華字典》、《現代漢語詞典》、《辭源》、《辭海》等，也可以參考課本或作品後面的註解，但它們的解釋往往是一種扼要的說明，不能具體、生動的描述，缺乏感發作用，不易深入理解，也不易記憶。因而我們的識字方法，除了使用工具書，還要學會分析字形以見其義。比如“關關睢鳩，在河之洲”（《詩經 · 關睢》）中的“洲”字，課文註解為“水中的高地（或陸地）”，讀後只能讓人得到一個關於“洲”的概念，理解也較為抽象；可是當你分析它的甲骨文字形“”：兩岸之間一道水流，中間一個橢圓形表示露出水面的陸地，一下子便把握住這個字的本義。又如“跋山涉水”這個成語中的“涉”字，字典的解釋是“徒步過河”，那麽這種解釋說的是一種什麽樣的情景呢？請看“涉”字的甲骨文字形“”：一條彎曲的河水裡，有兩隻腳正從此岸邁向彼岸。字形的分析是不是十分有助於字義的把握呢？

因形見義的識字方法對閱讀有許多好處，篇幅所限，這裡且從三方面加以例釋。

一是鑒誤釋疑。例一：“春來江水綠如藍”，這是白居易《憶江南》中描寫春水色彩的名句。句中的“藍”字，有同學解釋為“藍色”，句譯為“春天的江水綠得像藍色”，這在修辭上是不通的，因為同類事物之間不構成比喻關係。原來從字形看，“藍”是個形聲字，從，監聲，表示一種可作染料的草本植物，學名蓼藍。以物喻色，不僅比喻關係恰切，還因為蓼藍染出的物件是深藍色，生動地顯示了江南春江的特點。現代心理學證明，人的記憶之深刻、長久，全賴對象特徵之鮮明、突出。這正是詩人“能不憶江南？”的根本原因。

二是形象感發。例二：“雖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孫，孫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孫；子子孫孫，無窮匱也。”這是《列子 · 愚公移山》一文中，愚公對智臾嘲笑自己“殘年餘力，曾不能毀山之一毛”的有力駁斥。其間，四個分句，層層推進，“子”“孫”二字頻見迭出，貫穿着一種毋庸置疑的自信和力量。這種強大的感發力，只須分析一下“孫”字的字形便知端的：“”左邊是一個大頭小手的幼兒，右邊是一縷絲線，左右相成，表示新生代像連續不斷的絲線一般生長延綿。認讀着這個字，它所體現的生命偉力與愚公移山精神不是高度一致的嗎？

三是深化理解。例三：“東臨碣石，以觀滄海。”這是曹操《觀滄海》一詩的開頭兩句。公元二○七年，曹操率軍北征鳥桓勝利歸來，途經碣石山，乃登山望海並作此篇，以抒情寄志。我們感發於詩中富有靈性的景物描寫，我們更感奮於詩人恢宏的氣魄和非凡的襟抱，但是，請不要忽略了開頭那兩句看似平淡的“交代”，尤其是第一句裡那個“臨”字。這個字，甲骨文寫作“”右邊是一個側立的人，左上角是一隻豎立着的眼睛，表示從高處往下看（因為只有這樣眼睛才會豎立起來），左下角是一些物體。合起來就是“俯視”的意思。“東臨碣石”就是向東登上碣石山向下俯視。在這裡，“臨”是一種“觀”的居高視下的角度和姿態，它讓詩人獲致廣遠的視域，讓豪情壯志的抒發有了氣象雄渾的依附。如果再聯想到秦皇、漢武也曾經登臨此山，那麽這個“臨”字不是有更多的文化歷史蘊含可以發掘嗎？

同學們不妨試一試，通過分析字形來把握字義，並把它與讀書結合起來，深入理解。我相信大家一定能體驗到它的好處，包括我說的和沒有說的。

李觀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