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公分豬肉

常聽說：“太公分豬肉，人人都有份。”頗能勾起我少年時代的回憶，特別是在元宵節前後。

我雖是四邑人，但從小就住在澳門。從前，澳門元宵節頗為熱鬧，有些同學隸屬某某團體，每逢元宵都要求早退，理由是隨同長輩“領豬肉”。可是，直至我回到故鄉，才了解何謂“太公分豬肉”。

一九四一年，日軍進攻香港，澳門糧食緊張，我不得不回故鄉，在鶴山沙坪隨軍駐守。那時，由於米糧價格飛漲，農民富足，過年時熱鬧非常，鑼鼓喧天，炮竹遍地。新添男丁的家庭，都要到太祖祠堂掛燈籠。此外，還需三牲、醴酒、果餌供奉祖先。有吃有玩，使我幾乎忘了要返防。

到了元宵那天，誠如朱淑真《生查子》所云：“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從前婦女深鎖閨中，只有元宵得以看花燈。那時我沒有意中人，嘗不到人約黃昏後的滋味，卻體會到太公分豬肉的盛況。

從前的大族，太公積累了許多祖田，用以鼓勵子弟讀書，考取功名，光宗耀祖。戰爭時糧價高企，錢多了，花起來分外大手筆。元宵那天，殺了數十頭大肥豬，而我的祖父中過舉人，算是“有功名”之人。太公分豬肉時，凡是男丁，都可分到一份，有功名的人家，能享受更多照顧。祖父雖英年早逝，但為了彰顯祖母相夫教子之功，那次分到半邊肥豬、兩隻大豬頭、幾個豬心和一埕雙蒸酒。

肥豬美酒堆滿堂前，老祖母懷念亡夫，眼中含淚，一一笑納。據說：豬肉是給舉人娘子賀節，豬頭是功名領頭，豬心是鼓勵後人用心攻讀。母親和妯娌，手忙腳亂去處理那半邊肥豬，我還得穿起薄絨長衫，裝着笑臉，與親友周旋。

次日，我假畢回防，母親讓我把兩個大肥豬頭和半埕雙蒸酒帶回營中。伙頭軍一見大喜，燒了一大鍋鹹酸菜豬頭肉，為元宵節加菜。

太公分豬肉的盛況，我終於見識了。

李烈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