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張老照片
翻出了父親遺下的,攝於上世紀煤油燈昏暗的五十年代初,沾染了歷史陳跡的兩張4x6老照片。那是父親執教時,帶學生遠足於較杯石、竹秀園一帶所拍。一張以山澗為背景,鐵飛姐雙腳泡在水裡,眼睛卻留意着在她前邊玩着泥沙的我;而山澗的另一邊,則是也在戲水的乃贊哥,他以微笑的目光,投放在我們的這一邊。一張是在荔枝樹前的空地上,束着白襯衫、眼神深沉的父親站在最左側,接着又見用兩手護着我的鐵飛姐,而其前後左右,則是其他同學;第二排就有巨川哥,也有乃贊哥。那些年月,父親帶學生出外玩耍,多不忘帶上只有幾歲的我。我至今對純美質樸的大自然懷着深情,大概也得益於年幼時所薰陶。很多愛好,的確從小造就;包括情操,常常也從小醞釀。左思右量之後,我斷定那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無涯的時光,雖然短暫,但對我的影響,卻延續不斷!
鐵飛姐讀書時,童心無瑕的我得她照顧不少,但我卻連看到她的額頭有皺紋的機會也缺失。家境破落,晨昏隱晦前,我還曾欣喜地看到她讀大學乃至工作時,給我父親寄來的照片。聽說鐵飛姐後來在肇慶謀生,我一直心心念念地想去找她,卻終究沒有付諸實施。近年驚聞她已去世的噩耗,心生悔疚之情。
乃贊哥給我印象也深,他大學未讀完,便實在太不幸地患了精神病。父親接他回家住過一段日子。到得父親為了生存而生存時,自然難於對乃贊哥多有開導。乃贊哥後來被家人接回三鄉老家,他甚麼時候去世,我們也不得而知,當然是至死也未能治好精神病。
我把兩張照片,發給同在一個班卻不在照片內的瑞珍姐。瑞珍姐仔細端詳後說:“好珍貴啊!……見到故人的照片,心中先是一喜,繼而更多的是難過。”我請瑞珍姐把照片轉給也在廣州的巨川哥,相信巨川哥目睹時,會有“恍如隔世”之感。都已經是過九十歲的老人了,照片中卻是青春少艾的一群。
定然仍被懷舊情緒所支配。前不久,我曾兩次前往探訪照片中的地方。較杯石的那道斜坡還在,但顯得落寞荒蕪,滿地殘枝敗葉。而不在深山老林的那道山澗,還有荔枝樹前的那片空地,卻無緣再進入我的眼簾了。
殘缺不全的老照片中的人,各有各的前程,各有各的運命,各有各的未來;而記錄那些老照片的,確乎有着夢幻般生機的環境,居然也有面目全非的,所謂“景物依然”也非絕對。於是,仍留在倖存者心靈之中的,就只有未至於吹散殆盡的美好回憶。那就可以言之:只有美好回憶,才是恆久不變的。
西 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