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銀全幣種信用卡
2020年12月23日
第C08版:鏡海
澳門虛擬圖書館

能登幻光

能登幻光

寒冬裡,想起了我曾去過遙遠的能登半島,是因為看了是枝裕和導演的處女作《幻之光》。丈夫無故自殺之後的由美子,在幽暗中生活了三年,相親再嫁,帶着稚兒離開大阪遠赴後夫的家鄉,就在能登海傍的一個漁村。

是地驚濤駭浪,蕭索嚴峻,渾不似大阪的人間煙火溫柔。似乎這是一個適合於徹底遺忘往事的地方,而由美子也漸漸脫下心防,任由窗前浪聲一遍遍洗刷記憶。殊不知,越是壓抑越難忘,鄰居的討海大娘一次出海險些遇難,勾起了她對失去祖母和前夫的無能為力的記憶。在追隨海邊一場葬禮之後,由美子終於喊出了壓抑數年的痛與愛。

海角就是這樣一個愛與恨纏繞的能量爆破點,“新浪潮祖母”瓦爾達的處女座《短角情事(短岬村)》、匈牙利大導貝拉 · 塔爾《來自倫敦的男人》都有類似設置,而是枝裕和的能登更接近前者,最終引向情感的癒合,但又保留對記憶中創傷的珍重,這像極了能登的海。

電影沒有說由美子有沒有走出往事,不過,她應該和死者和解了。異鄉能登漁村裡那些老太太們,應該鬆一口氣,由美子終於換上了白襯衫。

由美子和她們常常相遇的漁市場,我好像也去過,不一定是同一個,北陸的小村鎮實在相似得很。我參與的媒體團一行去魚市場拍攝,漁夫漁婦們不懂英語,只有我還記得一點中學時自學的日語,我就成了交流大使。她們聽我說我們來自內地和香港,都驚訝極了,而那時細看,所謂的漁婦也不過是二十歲左右女子,風霜打磨了臉部線條,卻沒有改變鄉音的天真。

由美子為生死無常所困擾時,海和海岸默默陪伴,向她的幼子與繼女展現了生之豐饒。是枝裕和花費大量無劇情的抒情鏡頭追蹤兩個孩子在大自然中的嬉戲流連,光斑明滅在她們走過的幽谷和荒野……到電影最後,我們才恍然大悟,這也是“幻之光”,和由美子後夫所說的漁夫在海平線看見引誘他們向前不停航行的光,和也許在雨天之後帶領由美子的前夫走向鐵軌上的光,有一點不同。

生之豐饒,對抗着無常的繁盛。我等凡夫俗子,在面海的日本料理店裡大啖新鮮由漁場直送的海產,並無留意遠方海面波光風雲詭變。

出海出海,

這裡也是世阿彌的出海處,

斜雨兼劇浪,不見地獄門的鬼啊。

(世阿彌,幼名鬼夜叉,日本室町時代猿樂大師。)

海邊飯後閒逛時,意外發現一塊碑石上書“世阿彌船出之地”,這是他七十二歲時被足利義教流放到佐渡島的出發之地。世阿彌把日本民間藝術裡出世與入世兩者相糅合成大師;我不禁想像假如這非常入世的是枝裕和,會不會有一天重回北陸海邊,像敕使河原宏拍攝茶道大師千利休那樣拍一部《世阿彌》?

拍下世阿彌在流放船上,遠眺海平線的幻之光。

廖偉棠

2020-12-23 廖偉棠 1 1 澳门日报 content_90625.html 1 能登幻光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