罰
屢勸不改後,小外甥女被罰站在家裡的角落,平日動不動就哭鬧的她,這次異常平靜,只是低着頭,偷偷靠着牆身,盡可能將身體的重量給卸走。作為臨時的看管人,其實我並不清楚自己手握的權力從何而來,就像那些說教時的口吻,以及處罰的方式,可是在回憶裡,又全都出現得那麼理所當然。小外甥女說她累了,當然,我也是。
我也曾是那個站在角落,怕得發抖的孩子。畏懼怒火中燒的父母親,與一切不可知的責罰。在判刑之前給犯人所帶來的折磨,遠比受刑痛苦。多年前,在漆黑的客廳裡,同樣是站得雙腳發麻的我,突然就看不見未來,平日在眾人眼裡乖巧的,那次沒有低頭認錯。算了吧,反正拖着這笨重的皮囊也只會累事,身體太重,站着太累;隔着窗簾透進來了一點微光,腦海閃過,失重或許也是一種解脫。
抱起小外甥女時,她的眼淚終於忍不住了。小小的身軀卻意外的沉,生命的重量從來都不是人能輕易承受的。聽說有些國家在執行死刑時,會安排好幾個行刑人,讓他們同時按下處死犯人的按鈕,試圖緩解因道德所造成的心理壓力。誰也不願成為罪人,劊子手也一樣。我試着讓小外甥女承認錯誤,但她不懂得辯解,又不敢喊冤,只知道不斷求情,生怕我把她放下後,一切又得回到原點;在面對不可逆的強權時,她知道自己逃不掉。
逃不掉的,年過三十後的我總算也知道了,於是才盡可能地擦乾眼淚;告誡自己,執權時不忘善良,若是無法避免成了劊子手,也要記得在孩子們失重之前,牢牢抱緊他們。世間的災難本來就不少,單是活着已經很不容易,你我的難處不一,但其實都一樣的難;生與死,就算成不了饋贈,也千萬別淪為懲罰。
他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