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然

2020 ARTFEM國際女藝術家澳門雙年展（ARTFEM）的主題為拉丁語“Natura”，有萬事萬物“本然”狀態的意思，有說“靜中真境，淡中本然”，出自中國明代哲學與思想家還初道人洪應明所收集編著之作品《菜根譚》。這本被形容為“簡煉明雋，兼采雅俗”的格言式小品文集流傳至今，其提出之修身處世名言人們耳熟能詳，他寫道：“風恬浪靜中，見人生之真境；味淡聲希處，識心體之本然。”他提出“本然”的概念，是要提醒人們，在寧靜清淡之中，才會見到人生的真正境界；人性的真實面目。至於“本然”之於女藝術家們，又會是甚麼景象？

人類過度發展對大自然帶來的後果，我們今天有目共睹。除了較明顯的對大自然的污染與破壞，城市化對人們的生活和文化也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影響，於二○二○年初爆發至全球的新冠病毒疫情的起因，與人類和自然界生物之間的扭曲狀態不無關係。澳門小城人口密度冠絕全球，是世界知名的亞洲賭城，以旅遊與博彩業為經濟命脈。表面風光的賭城，在不足三十三平方公里的土地面積上，卻承載着每年因旅遊與消費而產生的五十三公噸固體垃圾的沉重代價，人均廢物棄置量超越香港、北京、廣州和上海。當人們的生活空間越趨壓縮，消費無度的習慣扭曲着人們的價值觀時，大自然卻成了不可多得的奢侈品與消費物。女性作為母親的角色，在人類文明發展中有着標誌性的意義，希臘神話中創造宇宙萬有的大地之母蓋亞（Ga-

ia）與中國神話中創世造人的女媧氏皆為女性，可見女性與生俱來對世界一直擔有化育的象徵與責任。是以，本屆國際女藝術家雙年展以“本然”為題，筆者被邀負責本地藝術家的策展人之一，協助主辦方請來了三十一位澳門女性藝術家展出其最新作品。

今年剛好八十歲的袁之欽女士，被大會邀請作為雙年展的“倡導者”（Godmother）。袁之欽生於上海，八十年代與丈夫繆鵬飛移居澳門，兩者皆為澳門著名藝術家與藝術老師，為本地當代藝術的開拓與發展做出了關鍵性的貢獻。袁之欽女士性格隨和，很受後輩愛戴，她和繆鵬飛先生比翼連枝，繆先生的豪邁氣魄與袁先生的溫婉樸實互相輝映，他們大半生對藝術的追求與熱誠，成就了藝術界的佳話。袁之欽的作品結合“古為今用，洋為中用”的先進觀念，她自述道：“我嘗試打破中國畫傳統畫面的定格，借用西洋畫的觀念把書法、印章作為繪畫的形式因素，字是線條，印是色塊，它們可以作為畫面的組成部份融入畫面的整體結構。”她的構圖自由隨性，追求陌生的效果，滲透出一種樸拙坦率的質感。正是這種不造作的率性，讓袁之欽當年帶着女兒，隨丈夫來到了陌生的小城，由零開始在這片土地上開墾發掘，落地生根，她所種下的種子，是對藝術的堅定與探索，她所孕育的花朵，是藝術形式的創新。作為2020ARTFEM 國際女藝術家澳門雙年展的“倡導者”，袁之欽實在是不二之人。

有意思的是，是次雙年展大會也邀請了袁之欽的女兒參展，從事繪畫與文物修復工作的繆予，在澳門這個充滿歷史的地方，多年來致力於澳門世界文化遺址中的壁畫和油畫修復，可見其繼承了父母對藝術的熱愛，同時也繼續發展了她個人的藝術風格，她畫作中的色彩使用無拘無束，時而鮮艷奪目，時而單調靜謐，筆觸隨風流動，她用岩彩在宣紙上作畫，彷彿要讓大自然的元素自行在畫面上留下印象，越接近本然的模樣，越能觸及真境的描述。

澳門的當代藝術發展由八十年代開始成型，經歷了一九九九年回歸前後共四十年的實驗與沉澱，今天澳門的當代藝術生機盎然。比起半個世紀前以男性藝術家主導的情況，今天女性藝術家的崛起已是普遍的現象，是次參展ARTFEM 的澳門女藝術家以袁之欽為首，包括了橫跨幾十年來幾代的女藝術家們。綜觀今天澳門女性藝術家的創作，我們看到隨着打破傳統的開拓，年輕一輩的女藝術家，對新媒體的掌握是必然的發展，承繼前人的實驗精神，她們選用不同的媒材，以女性獨有的角度切入，打破既有的傳統觀念。

人為與自然是人類恆久以來的角力場，藝術家從自然中抽取靈感，卻活在人為消費觀念的社會當中，是要反映現實，還是逃離麻木不仁的消耗與滅亡？而作為女性藝術家，又如何解釋這場天人交戰？且看陳安琦透過陶瓷製的高跟鞋拼合成的脊椎雕塑來帶出這種詰問，高跟鞋到底是一種美化的工具還是一種詛咒？它的美終究是建基於它帶來的痛楚，這種矛盾引發了創作初期的疑問，然後她透過對藝術與造型的研究，把製造矛盾的實體內化成藝術創作的一部分，也是她自己的一部分。樊燕君的石材與金屬雕塑，媒材本身的鋼硬，被女性的敏感度塑造成圓潤優雅的抽象作品，倔強又無從確定。梁飛燕的紙類立體創作，把物料的屬性與人為的塑造結合，看似無害的本質，被堆接成可以無限延伸的有機組織，像變異的細胞般攀附與蔓延。李嘉瑩的數碼花朵，極盡姿態撩人，卻是由數字與電腦合成的影像，玄映空明的水月鏡花，始終虛無縹緲，探討的正是人類越發背離大自然的關係。黎雪穎的油畫作品，則描述了人類對大自然動物的侵略與操控。談瑞婷的靜物攝影系列，拍攝自然物如雞蛋與水果的靜態，人造的破壞如針，插在沒有生機的靜物之上，直視死亡的詩意。區雁華的立體與影像裝置，把人類的皮膚與頭髮放大，將大自然賦予人類的身體，醜化成一種讓人覺得礙眼的作品，是一種公然的視覺挑釁。

女性自古以來被視為是溫柔甚至弱不禁風，但看這些女藝術家們（恕未能盡錄），以藝術之名，挑戰社會的既有想象與價值觀，她們所創作的藝術形式廣泛；思維深入，表現獨到並各有特色。筆者作為策展人，當回到“Natura”的命題上，也沒有甚麼要再多加解釋的，這策展的過程，也是順勢而為，但求復其本然，止於至善。

策展人 郭恬熙

展場：婆仔屋文創空間

展期：至12月13日

緒陳安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