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麒麟
半年前左右，我家應該算是雙喜臨門吧！第一件喜事是我辛辛苦苦懷胎八個月又兩個半星期後，終於生下了白白胖胖的兒子。第二件喜事是家中神不知鬼不覺、靜悄悄地來了一頭祥和柔順的麒麟。
1
兒子出生時體重八磅四安士，身長二十三吋半。我和老公是標準的南方人身材，嬌小玲瓏，而且清靈秀氣，兒子如此大塊頭，實在嚇了我們一跳。我有些鬱悶，老公卻嘻皮笑臉地說：“肯定是懷孕時營養充足，應該要多謝我媽媽天天給你進補的辛苦功勞。”
我老公今年三十八歲，結婚之後便一直想有個孩子，想了將近十年，差點發瘋。而且他是長子，所以我們的兒子是嫡孫。阿爺已經好幾代單傳，族譜基本上是一條沒有分支的直線。老人家一聽到我有喜，便急不及待地辦了簽證，趕着飛來西雅圖，說是照顧我，其實是監督着我，免得我不小心影響了他們的血脈。於是小孫子一出生便是阿爺阿嫲的心肝寶貝，老人家見到他時笑到連嘴巴都合不攏。阿嫲更是整天愛不釋手，搶着來抱，一刻都放不下。孩子出生後，他們爺孫三代四個人天天都樂呵呵，開心到不得了。
麒麟來到我家時有二呎多高，像一頭蘇格蘭牧羊犬一樣大小。牠的頭似畫家筆下的龍，頭頂上有兩隻佈滿纖細絨毛的鹿角，一頸蓬鬆柔軟的鬃毛。圓圓的眼睛烱烱地閃爍着慈祥和智慧的目光，還帶着隱隱的笑意。鼻子比較闊大，整天濕濕潤潤的，呼吸時鼻翼會微微地開合。嘴上更有兩條細細長長、蚯蚓一般的肉鬚，不時地舞動着。牠的體型有點似鹿，後面卻拖了一條牛尾巴。背脊上金黃色的長毛間中夾雜了鮮紅和橘橙色，繽紛、華麗、漂亮，摸起來軟綿綿的很舒服。
懷孕兒子的過程其實並不太順利。最初的幾個月，我害喜症狀很嚴重，早上一起床便作悶作嘔，對食物全無胃口。到後來嘔吐情況稍為改善了，兒子懷在肚裡卻長得像是一塊又重又大的石頭，壓得我常常胃酸倒流、便秘、腸胃不適。最後那幾個月，一雙腳還水腫到像大象的腿一樣粗，又晚晚睡眠不足，連呼吸都覺得困難。雖然老公對我還算可以，大部分時間都會悉心照顧和服侍，老人家也處處遷就，但我還是天天發脾氣，心情特別差。
2
我記得很小時便對麒麟有好感，主要是因為外婆的緣故。外婆頸上常常掛着一塊和郵票一般大小的黃瑪瑙墜子，墜子上面的浮雕是一頭麒麟。她告訴我麒麟是有靈性的瑞獸，是吉祥的動物，壽命很長，可以活到兩千歲。牠的性情仁慈溫和，從來不傷害人或者其他動物，連昆蟲和花草也不會踐踏。牠來到我們身邊時可以使我們頭腦清醒，思路明晰，心緒安寧，健康長壽。牠更加會幫助家庭和睦，溫馨幸福。
少不更事的我天真地問外婆：“這些都是真的嗎？” 外婆笑着說：“只要你相信，就是真的！”
懷孕時辛苦，生產時更辛苦。刀割一樣的陣痛痛得我死去活來。老公一直在旁邊陪我深呼吸，鼓勵我堅持。只是他笨手笨腳，不但幫不了忙，反而令人更加心煩。他自始至終都希望我能夠自然分娩，因為害怕剖腹生產會影響以後第二胎的安全，我一直罵他說再不會要第二胎了。產科醫生也認為最好要自然生產，盡量不動手術。可是等我又叫又喊折磨了差不多二十個小時之後，醫生才忽然說他擔心骨盆和子宮頸仍未擴張得足夠，而且胎兒心跳突然減慢，再拖延下去可能會缺氧、傷害了嬰兒，決定要立刻剖腹！這些半桶水的混賬醫生！明知我兒子大件，應該一早便決定，害我白白痛了二十個鐘頭！
我手術後朦朦朧朧醒來時，阿嫲笑着抱着孩子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阿爺笑着點點頭站在一旁，老公笑着低頭親了我一下，興高采烈地說：“你看，兒子頭髮和我一模一樣，稀稀疏疏，肚子也和我一樣，微微凸出。還好相貌比較似你，眼大下巴尖，甜美可愛，比我好看多了！” 我看了孩子一眼，心中有種說不出來的難過。
產後的兩三天，我的情緒非常不穩定，也不知道甚麼原因，就是整天煩躁不安，不斷地感到抑鬱和空虛，有時傷心，有時怨恨，有時忿怒，而且對甚麼事都沒有興趣，白天皺着眉頭不想吃東西，晚上瞪着眼睛不能夠入睡。好朋友們來醫院探望我時，我也無法集中精神，他們有說有笑，我卻根本聽不進他們在說些甚麼，只會假裝着掀起嘴角微笑，時不時稍稍點頭。阿嫲抱兒子給我餵奶時，我只覺得他是我身上的寄生蟲、是貪得無厭的吸血蛭，一下子對他有種抗拒厭惡的感覺。老公說我可能體力消耗太大，現在身心都太勞累，叫我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亂想。
那天傍晚，我一個人躺在床上，床頭冰冷慘白的燈光有點太亮。手術傷口隱隱有些痛、也有些癢。窗外下着淅淅瀝瀝的冰雨和霰，我望着西雅圖灰濛濛的天空，忽然有種想從窗口跳下去的衝動。
第二天清早，混賬醫生帶着一群實習醫生，還有護士、臨床藥師來查房。他問了一些無聊的問題，看了病歷之後，便叫一名實習醫生來檢查我的傷口。實習醫生一打開凌亂鬆散的紗布，立即說：“傷口發炎！” 混賬醫生悶聲不響，仔細檢查了傷口，又紅又腫，還有些黃濁液體滲出，然後問實習醫生們知道是甚麼原因嗎？幾個學生七嘴八舌提出了許多原因，老師一直搖頭，似乎都不滿意。最後經驗豐富的護士說：“看這些指甲痕，是病人自己亂抓傷口引起感染的。”我迷迷糊糊地辯護：“怎麼會呢？”
當天下午，另外一位醫生來看我，他說自己是精神科醫師，是產科醫師要求他來看我的。他東拉西扯問了我一大堆不知所謂的問題，然後叫在走廊外面等候的老公入病房內，向我們解釋許多精神症狀和名詞，又說我有“產後抑鬱症”。
他還說了很多其他話，但我完全聽不懂，只知道用雙手緊緊地抱着自己，茫然地看着窗外，忍不住的眼淚沿着臉頰流濕了鬢角。
回家的那天，我和兒子坐在車的後座，前座卻堆滿了朋友送的鮮花和禮物，還有一大堆藥物：止痛藥、消炎藥、抗生素、寧神藥和抗抑鬱藥等。出院之前，臨床藥師詳細地解釋了每種藥物的藥效、服用方法、和可能的副作用等，最重要的是有些藥物會通過乳腺進入乳汁中，所以兒子暫時不能母乳哺育。
她非常熱心，好像要把所有的知識都全部告訴我們似的。她看到我們是華人，還特意細心叮嚀說如果家中準備服用中藥，就必須先告訴她，因為中藥也是藥，藥物的種種作用不能忽視。我有些不耐煩，老公卻聽得津津有味，還問了許多有關抗抑鬱藥和其他藥物相互作用、可能產生幻覺的問題。
3
麒麟第一次在家中出現時，我正在半睡半醒的惺忪中。十二月下午柔弱無力的陽光透過雨後的雲層和窗簾的縫隙斜斜地照射在我的眼瞼上。我睜開眼，就見到站在床邊的麒麟。牠古怪的樣子嚇我一跳，但牠稍稍側起的頭，溫順慈祥的眼神，半笑着的嘴巴，模樣實在很可愛。牠身上還有一股幽幽的香氣，似是麝香，也似是檀香，更夾雜着些梔子花的芬芳，聞起來清新甜美，令人混身舒服。牠還用微微濕潤的鼻子輕輕地觸碰我的手背，好像有想和我交朋友的意思，讓我很快便心安下來。我用右手肘支起上身，躊躇了一下，慢慢伸手撫摸牠背上柔軟美麗的長毛。牠若有若無地嗯了幾聲，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不斷抖動，似乎很享受這寧謐祥和的時刻。
過了不久，樓梯響起了細細的腳步聲，大概是老公上來看我。麒麟聽到後，乖乖地走到睡房靠窗的書桌下蜷臥着。老公靜靜地打開房門，看到我醒了，便入來坐在床邊，笑着親了我一下，問我睡得好嗎，還說兒子在嬰兒房中也睡得很甜，阿嫲坐在小床旁邊的椅子上也睡着了。之後，他告訴我因為要籌備聖誕節的許多活動，準備到教會幫忙，今天晚上要很晚才能回家。說完，又親我一下，叫我好好休息，便匆匆地走出睡房。
我和老公是在大學裡認識的，他唸電腦，很虔誠的基督徒。我唸會計，比他晚兩年來美國。在港澳同學會迎新活動第一次見面之後，他便常常來找我，我初來時許多日常生活的瑣碎事情都是他毫無怨言地幫忙解決的，有空時還帶我尋幽訪勝，玩遍了附近的山山水水、旅遊名勝，和不同名堂的博物館等，大大減輕了我思家的愁緒。他也把我拉進了學生團契、參加他們的教會活動。雖然他不斷向我傳道，但我對信仰一直不冷不熱，無法全心全意邁出受洗的一步。無論如何，兩個人之間的感情還是自自然然、平平穩穩地發展起來。
老公讀書很用功，只是頭腦並不很靈活，加上方法又不太對，成績往往反映不出他的努力，結果和我同一年畢業，跟着兩個人又一起進入微軟工作。結婚後，他對電腦漸漸失去興趣，在競爭激烈的公司裡做得很不開心，而且經常說感受到神的強烈召喚，實在無法抗拒，於是決定辭職，入讀神學院。我開始時雖然有些不願意，但為了完成他的心願，也就只好用心工作，獨自負起養家的責任。辛辛苦苦三年後，他終於拿到了傳道學碩士學位。現正在本地華人教會中當初級助理牧師，專職負責華裔青年團契活動和對新移民的傳道工作。他對教會的工作極之熱心，不管是不是他的職責，無論大事小事，他都扛在肩上親力親為。教會中的弟兄姊妹有困難時，他更是義不容辭盡力幫助。所以平時工作本來就很忙，聖誕期間更忙上加忙。
我常常怨恨他只顧教會而冷落了我，對家中的事情和家務也不放在心上。尤其是現在我情緒這麼不穩定，真的很希望他能夠多陪我一些。他這樣說幾句話便頭也不回地匆匆走了，只記得花時間去幫忙那些非親非故的人，而把我一個人孤零零地丟在空盪盪的房間中。
想到這裡，我心中忽然間覺得很不舒服，滿肚子都是說不出來的委屈，胸口有點透不出氣的鬱悶，眼角又控制不住地潮濕了起來。
我把頭埋在枕頭下面，開始一吸一頓地抽泣。過了一會兒，我覺得肩膊被柔柔地推了一下。我轉過頭來，正對着麒麟又黑又大又深邃的眼睛，似笑非笑，好像能夠透徹地看穿我的心事。
麒麟忽然說：“為甚麼這麼傷心呢？”
我吃一驚，怔怔的看着牠，不知如何反應。
牠點點頭、眨眨眼、搖搖頸上的鬃毛，又重覆剛才的問題。這次我看清楚了，麒麟說話時，牠的嘴巴一動也沒動。
“我在幻想嗎？” 我心忖度。
麒麟說：“這不是幻想！我真的是在問你。我們之間的溝通是依靠心靈的直接感應，不需要聲音傳遞。”
我瞪着眼睛，半張着嘴巴。
麒麟繼續說：“你不要擔心，我來你家的目的就是要幫你梳理情緒，調整心情，使你家庭和睦、溫馨幸福。你大可以放心和我說，或者我真的可以幫上一點忙……甚麼事讓你這麼傷心呢？”
我聽到之後，不知不覺便產生出一股衝動，毫無保留地將心中亂七八糟的許多委屈都像決了堤的洪水一樣全部傾訴出來。這種沒有阻隔、沒有障礙、心靈與心靈的直接溝通，令我抑鬱的心緒一下子便改善了一半。
麒麟同情地點點頭說：“我完全明白你的心情，以你現在的精神狀況，他實在應該多花一點時間陪你、照顧你。”
我用紙巾輕輕地擦了擦眼角。
麒麟又說：“不過你大概也了解他熱心助人的性格。這種性格的人，很多時候會為了幫助別人而忽略了自己最親愛的人，他們會為了幫助別人的家庭而忘記了自己的家庭，幫助別人的父母而疏忽了自己的父母，幫助別人的兒女而少了理會自己的兒女。不單是這樣，他們還會以為自己覺得應該要幫助的人，別人——尤其是親人—— 也會同意他們的看法，一樣會覺得應該要幫助那些人……這些缺點都是源自於他善良的心地，只是有時顧此失彼，不能妥善地分配時間和精力，不小心傷害到至愛的親人的心……”
我當然明白這些簡單的道理，剛才的難過主要是因為老公匆匆來匆匆去的態度，加上我自己鑽牛角尖，心結一時解不開。但我仍然有些不忿，說：“我怎知道他真的是這樣想？”
麒麟回答：“只要你相信，就是真的！”
麒麟又說了不少其他話，使我的心情不久便平伏舒暢下來。牠還留在我房間裡和我談了整整一個晚上。
4
就這樣，每當我心情煩躁或抑鬱的時候，麒麟就會靜靜來到我身邊，替我開解。
我有時心血來潮埋怨小時候吃過的苦，牠就說：“對過去的一切要衷心感激，因為過去的一切都是你今天所有成就的基礎，不要只看到負面而難過。”
我問：“真的？”
牠笑着回答：“只要你相信，就是真的！”
我有時又無聊地擔心未來世局的不穩定和家庭的前景。牠就說：“對未來的一切要誠心企望，未來的一切都會是美好的。”
我問：“真的？”
牠說：“只要你相信，就是真的！”
我又問：“那麼現在呢？”
牠回答：“對現在的一切要盡心努力。敬業樂業、全心投入是快樂的泉源，也是成功的根本。”
我問：“真的？”
牠說：“只要你相信，就是真的！”
牠又說：“只要全心地去相信，是真是假重要嗎？”
5
聖誕、新年、農曆年平平靜靜地來到，又平平靜靜地過去，十二個星期的產假也快完了。還好經過麒麟悉心的呵護和幫助，我的精神狀態明顯改善，已經大致平穩，無緣無故煩燥憂慮的時間也漸漸減少，而且嬰兒有阿爺阿嫲在家看顧，我應該可以回公司上班了。
那天清早醒來，我裹着大衣、捧着一杯暖呼呼的咖啡坐在後院，漫無目的地看着乾枯了一季的花圃和籬笆旁邊還未完全融乾淨的最後一攤雪，心中似乎還有一絲絲牽掛。
不一會，老公抱着兒子來到我身旁，笑嘻嘻地說：“感謝主！你近來的心情看起來好了很多。我們真的要好好感謝上主的奇妙恩典！”
我淡淡的抿嘴笑了一下，心想：“應該要感謝麒麟才對！”
他見我沒有答話，又把兒子遞到我眼前，說：“你看，兒子看到你開心，他也開心了。”
我看着孩子，突然間又有些難過起來……
老公看到我表情的變化，問：“你似乎還是被一些心事煩擾着，要不要說給我聽，好讓我替你分擔一下？”
我低頭看着手中冒着熱氣的咖啡，想說又不想說……
正在沉吟之際，兒子卻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老公說：“哎呀！忘了換尿布。等一會再和你談。” 說完便抱着兒子跑回屋內。
我的心緒被他一撩撥，一下子又變得雜亂無章了。
我的確是有一椿心事，而且是很重要的一椿心事，要告訴他呢？還是不告訴他？他知道之後會有甚麼反應？對這個家庭會有甚麼影響？應該說出來呢？還是不說？
反反覆覆，我的心一下子又跌落到漆黑深沉的無底深淵……
和以前一樣，在我最需要牠的時候，牠就會帶着一股幽香，無聲無息地來到我身邊。牠用前蹄輕輕地推推我的小腿，問我：“要把心事告訴我嗎？”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剛張開的嘴巴又合了起來。
牠慈祥的眼睛看着我，又說：“我們相處了這些日子，還不相信我？”
我猶豫了一陣子，才吞吞吐吐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我……不知道……兒子……是不是……老公的……骨肉……”
麒麟稍稍揚起左眼濃濃的的眉毛，側着頭，耐心地等候着。
我有些不好意思，嘆一口氣，怯怯地說：“他……可能是我去年和公司一位高大英俊，又平時很要好的同事一起出差時，三杯紅酒撩起情不自禁的激情引起的錯誤……事後我們都很尷尬和愧疚，之後也沒有再發生過同樣的事情……”
我繼續說：“看到兒子的相貌和身形，我真的不知道他是不是老公的骨肉……”
我停了一下，然後問麒麟：“應該告訴他嗎？”
麒麟反問我：“你推測後果會怎樣呢？他知道之後會有甚麼反應呢？”
我想了一會，說：“老公是個很保守的人，他肯定不能接受這件事。我猜他會很生氣，也會很傷心……”
麒麟又問：“他會對你怎麼樣呢？”
我喃喃地說：“我真的不知道他能不能原諒我，就算原諒了，也會留下永久的陰影。我們以後的關係肯定會完全改變了，說不定家庭也因此而分散。”
麒麟補充說：“對無辜的孩子也有很壞的影響，對嗎？”
我想到這裡，不禁又流下眼淚來。
麒麟同情地看着我，問道：“那麼為甚麼要告訴他呢？”
我不知道怎樣回答。
麒麟又問：“你確定孩子不是老公的嗎？”
我說：“不確定……”
麒麟說：“如果不確定，你要告訴他甚麼呢？”
“我……我想讓他知道這件事情的真相……” 我不太肯定地回答。
麒麟接着說：“……然後把原諒你的責任推在他身上？”
我說：“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說了出來後，會解開我心中這個死結。”
“……然後讓他一輩子傷心難過？”
其實我的心一直都不想把這件事告訴老公，麒麟這樣一說反而和我的直覺相互吻合。
牠又說：“你聽過 ‘以善用真’ 這個說法嗎？善意地為了大多數人的利益，有時候真假並非最重要。”
“例如老人家得了絕症，家人把真相隱瞞，讓老人家能夠開開心心地度過人生的最後路程。你覺得對嗎？”
我點點頭。
“如果我們小心觀察，以善用真的例子到處都是。”麒麟還說。
我回答：“但是我對孩子還是有這個芥蒂，心中仍然懷疑着他到底是不是老公真正的親骨肉。”
牠說：“只要你相信，就是真的！”
牠又說：“只要全心地去相信，是真是假重要嗎？”
6
過了幾天，我抱着兒子坐在地毯上一邊聽音樂，一邊開心地逗他玩，老公又走來關懷地問我心事的問題。我笑笑說：“沒事了！你不要擔心我了！”
老公高興得一面笑，一面像大黑熊一樣把我們緊緊抱住，三個人嘻嘻哈哈的一起倒在地毯上。不知甚麼原因，我不假思索就冒出一個一直藏在心中的問題問他：“你見過麒麟嗎？”
他鬆開了我們，躺在地上說：“在睡房中見過。”
我坐起來興奮地說：“原來是真的，你也見到麒麟！”
老公說：“當然啦！睡房梳妝枱上，你外婆送給你的瑪瑙墜子上面的浮雕不就是麒麟嗎？”
後來我問麒麟：“我老公見過你嗎？他知道你來看我嗎？”
麒麟說：“除了你之外，家中其他人都沒見過我，也不知道我的存在。”
“為甚麼呢？”我覺得很奇怪……追問道。
牠回答說：“對其他人來說，我是無形、無聲、無味、摸不着、看不見、聽不到的超物質個體。只有你才能夠看得見我、聽得到我、摸得着我。”
“為甚麼只有我才能看到你呢？” 我又問。
“因為你相信。” 牠答。
“你是我的幻覺嗎？我怎麼知道你是真的呢？” 我有些擔心。
牠說：“和我們日常周圍看到的、聽到的、讀到的東西一樣，只要你相信，就是真的！”
牠又說：“只要全心地去相信，是真是假重要嗎？”
7
那次應該是我見到麒麟的最後一次。精神科醫生說我產後抑鬱症的主要症狀已經全部消失，情緒基本上已經回復到和以前一樣，可以停藥了。停藥之後我有時還會懷念麒麟。
我們一家現在過得很好。兒子一天天長大，我再也沒有以前無謂的芥蒂，全心全意地相信他是我倆的結晶，一心一意地相夫教子。
老公在教會裡仍然非常熱心地事奉，最近還升為副牧師。他佈道的機會愈來愈多，佈道和見證的內容也愈來愈精彩。我也常常到教會去聽他講道，只是有時控制不了思緒，往往一面聽，一面天馬行空地做白日夢。
那天，我又坐在教會的長櫈上，心不在焉地聽老公和一群年輕人討論信仰。忽然聽到他說：“只要你相信，就是真的！” 又說：“只要全心地去相信，是真是假重要嗎？”
我腦子一下子轉不過來，混混沌沌弄不清他究竟是在說麒麟呢還是其他事情。
曦 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