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古道音塵絕

《漢宮秋》的課上，和學生讀到漢元帝親送昭君於灞橋，驀地想起李白的“灞陵傷別”，便順道把這美麗的詞作拿來附讀分享。問滿堂青壯：詞中最觸動你的是哪一句？他們猶豫再三，苦思良久。

讀《漢宮秋》未必能瞬間體認它的“曲好”，但傳為李白作的〈憶秦娥〉，只消讀一遍，便心神交付。“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秦樓月，年年柳色，灞陵傷別。 樂遊原上清秋節，咸陽古道音塵絕，音塵絕，西風殘照，漢家陵闕。”這詞像舞曲，飄散着一種氣氛、一種心情，何只歲月滄桑的嘆息！

簫聲帶出淒美情調。秦女的秦樓夢不再，樓上明月也不再，舊時的秦樓月，照着的是漢家陵墓。灞橋依舊，春秋以來它一直在灞水上，那是東出長安，折柳相送的傷心地。月下秦漢有時，月下聚散無數。不變的是自然，變動的是人間，亙古銷魂的是幽咽的簫聲。上闋由秦下望漢，下闋由唐回望秦漢。唐代的樂遊原是長安的歷史名勝，緊貼曲江這天子賜宴新科進士之地。秋天站在原上遠眺，四顧蒼茫，西望秦時咸陽古道，音塵早絕，東望漢代灞陵，也空餘斜陽西風，拂送行人。生逢盛唐之末的李白是否會意識到這樣強烈的興亡幻滅感，大概是這詞作者存疑的其中一個考慮；文人詞在中唐始創調成熟，這是另一考慮。當然，李白的才氣絕對匹配這氣象沉雄的絕世佳作，讀來覺着它的美，這就夠了。

是什麼東西令人傾注心神？詞的基因是音樂，早期詞人也懂得音樂，由音樂帶動文字的生命，詞調亦與內容相應。〈憶秦娥〉的入聲韻收煞欲絕，深切的傷感凝聚在灞陵這漢文帝的最後歸宿上；更令人嚮往的治世，春去秋來，只空餘陵墓讓人憑弔。原上士人遙想秦女的失落，意識到曲江生命價值追求的終極限制，因飲恨而吞聲。

可李白從未考過科舉，樂遊原上的心事，只是他的自我紓解？

吳淑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