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傷疤忘了疼
我們都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的人。屈子說:“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是以見放”,屈子是傷疤好了,仍然記得淌血的疼痛的人,更可以說,為了時時刻刻記着這種痛,他可以在傷口結痂以後,不時把痂結掀開,讓自己看到血肉又模糊的傷口,更甚的,是使傷口的血再滲出來,再重溫那種冒血的痛楚,總之就是使盡法子,不讓自己忘掉為何罹患淌血之痛。這就是屈子與一般人不同之處,他寫詩,就是不停的提醒自己這種錐心泣血之痛;因為痛,所以清醒。又因為大家都像醉酒了般忘了痛,而他卻是清清醒醒的,所以他更痛。放逐,或許祇是他內心隱隱的一種渴求。
我們很容易把善忘當作是和諧的同義詞,以為忘掉別人對我們作的惡,那就是恕,是繼承古聖人忠恕遺訓的美德,然而卻不知古聖之言恕者,乃“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也,卻從無說過要忘掉別人對我所作之惡,而祇是我既然不想別人對我作惡,我也不希望自己亦把這種惡事加諸別人身上而已,卻從沒提過忘記就是和諧這類破推論。
我們都渴望桃花源的生活,那是真正的和諧寧靜,沒有統治者的壓搾與剝削,沒有對思想的重重管制,沒有對自由的層層打壓,所有人都能呼吸自由的空氣,一切都是那麽的自然而然,像魚兒在水裡暢游般自在,而不覺得水的存在似的。我們都知道那是夢寐求之的理想國度,因此凡有能力者,莫不欲“適彼樂土”而快之。然而,我們在逃離“秦時亂”之後,我們在享受到自由的空氣,不用再“相濡以沫”之後,我們竟以秦的極權為榮,以曾經是獨裁統治下的黔首而自豪,不但責罵那些擁抱桃源的人,更想把秦的暴政引進桃源去,你說這些是否都是典型的好了傷疤忘了疼之人?
那個一離開桃源便馬上去找官府,打算把外邊的極權獨裁引進桃源的漁夫,也不過是千千萬萬個到了桃源,卻又懷念暴政的善忘者之一罷了!
王 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