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叔明昉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雲騎欲從馬少游，白門琴隱隱吳鉤。

難消奇福當奇禍，舊契濡毫淚不收。

乾隆後畫壇山水正宗，世稱湯戴，蓋謂湯貞愍、戴文節，風流儒雅，為一代冠冕，然俱丁洪楊之難。貞愍諱貽汾，字雨生。江蘇武進人。以父祖抗林文爽同殉，襲雲騎尉，累官溫州副總兵，老病未赴，寓金陵，築琴隱園以詩書畫琴自娛。有韜略，人目之為儒將。太平軍陷金陵，賦絕命詩，赴水死，終年七十六，時咸豐三年二月十二日也。畫人汪叔明道光九年前後遊貞愍幕，夙有舊誼，兩閱月後聞之，忉怛摧心，賦古體為悼。叔明名昉，江蘇陽湖人。生於嘉慶四年，較貞愍少二十一歲。

此書劄即叔明當時致貞愍四子祿名者，手錄此詩，歷敘貞愍遇難及二人交誼，可謂一段藝苑故實。句云：“燕都四月風凛冽，塵沙障天氣蕭瑟。有客遠自南中來，面目倉皇意慘切。客言二月甫上旬，賊自兩楚窺金陵。大府畏賊反旆走，禦賊乃為賊所乘。可憐湯將軍，臥病城北隅。曳足望賊賊已集，居民號哭充四衢。欲戰無卒守無策，撫膺長嘆空睢盱。家人環泣勸公走，公言我走何從趨。我祖死忠父死孝，我如不死非良圖。清池一畝許，澄澈照眉宇。此水夙昔我所愛，我死此水得死所。客語猶未竟，使我心骨摧。公之生平我最悉，我知公意不可回。憶我初識公，公年未五十。公官常山我太末，咫尺相逢意相浹。比公移杭州，招我居幕府。公之從子從我遊，與公忘年互爾汝。迨公謝事歸，卜宅居白門。每因秋賦欵公室，笑語未畢尊罍陳。自我來燕京，別公將一紀。頗聞公老益壯健，前年買妾復生子。謂公眉壽未有期，況公寓公可無死。萬牛回首重邱山，視息偷生公所耻。嗚呼公死空成神，嗚呼公墓今何存。隻雞絮酒知何日，今日先為寢門設。失聲長慟公不聞，淚洒黃埃化為血。”款識“四月十一日聞雨生丈殉金陵之難，長歌當哭。癸丑都門作。右詩作於癸丑四月，以其直率無文，不欲附之懷忠錄，今又將之山左，日念與尊公平生知己，不能無詩，茲特錄出奉教，并祈轉致式之先生，如以為可存，或即付之手民可也。即請樂民四兄大人早安。汪昉頓首。”款下鈐白文橫長方“菽民”，是其號；朱文“則古昔齋”，是其齋，顧其自用書劄有“則古昔齋啓事牋”。樂民，湯祿名字，擅畫仕女，官兩淮鹽運判。常山縣在浙西，貞愍年未五十，為道光初年在浙江衢州游擊任，叔明在太末，亦處衢州，訂交於其時；貞愍擢浙江撫標參將，招之入幕，時趙蘭舟颿、費曉樓丹旭同在幕中，“朝夕論畫，始學作山水。用筆秀勁，不失元人矩獲。”見蔣寶齡《墨林今話》。則叔明學畫山水之始，約在三十歲，料曾得貞愍指授。秦祖永《桐陰論畫》評其畫為能品，“筆意鬆秀，墨法淹潤，頗得四王規制。其皴染融化處與墨井亦復相近。”蔣秦二君與叔明有舊，言之有徵，蓋四王吳惲與元人水墨眷屬一家故也。叔明又有《題湯雨生西崦探梅圖》詩：“落日照殘雪，野行山更寒。梅花欹石瘦，小徑入林盤。人影鶴窺澗，琴聲泉下灘。清遊渺難接，惆悵暮雲端。”神思清淑，如臨畫境。道光時中舉，知山東濟陽縣，升萊州府同知，署萊州府知府。又通校勘，官山左時棲霞郝聯蓀、郝聯薇刻其祖懿行著《爾雅義疏》，即得叔明以所藏楊氏足本相授，且任校讎之役。又，《墨林今話》謂叔明為道光二十四甲辰舉人，《桐陰論畫》作道光五年乙酉，謂其“游幕而官”，則與時間不合。孫衣言序叔明《夢衲盦詩偶存》云：“叔明於予為鄉試同年”，確證為道光二十四年舉人。叔明書法鷗波，用筆秀逸，富姿致。此詩錐心入骨，然書如行雲流水，秦祖永稱“斌媚之趣，溢於紙上”，可謂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