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誰作規劃？

等了又等，《澳門特別行政區城市總體規劃（二○二○——二○四○）

》草案終於面世。作為澳門首份法定總體規劃，這份規劃草案的目標，自是為小城未來二十年的發展勾勒出一幅藍圖。根據官方公佈，當中包含了土地利用、空間佈局、經濟產業、文化遺產、城市景觀、都市更新、都市防災等範疇的構想；簡而言之，這份草案大致決定了澳門未來廿載的路，而從這些規劃內容，我們亦不難窺見這片土地上將會出現的變革和未來的面貌。

草案公佈後，出現了各種各樣的議論：有人喜見城市規劃終於成為了一件被認真看待的事；有人擔憂山體保育，認為草案內容反映出當局對綠色空間、生態保護等的忽視；有人批評草案中缺乏對文化的周全想像，只將目光停留在文化遺產這個子集，卻沒有對“文化”整個母集着墨。但討論得最熾熱的，尤數十八個規劃分區。

據草案所指，十八分區的概念乃是“綜合現時統計分區的人口分佈、特色和功能，重新將本澳土地劃分”，從而得出“北區-1”、“北區-2”、“中區-1”、“氹仔北區-1”、“氹仔北區-2”、“北安區”等等十八個規劃分區。消息一出旋即引來民眾熱議，不少專業人士亦就此事提出高見；珠玉在前，但有些話依然想說，故借此機會，與大家分享愚見。

首先想說的是分區的必要。先得表明，我認同分區發展的理念，只因一個發展成熟的城市，必然有着不同的區域，滿足不同功能；我有保留的，是將澳門分成十八個分區。

如上所述，十八分區的理據是考慮到各分區的人口分佈、特色和功能，背後所指涉的邏輯，即是分區後，能按照各區的特點而作出更有意義、更具針對性的規劃。

此話固然有其道理，假如真能成功實踐，更是美事一樁，但問題是，在澳門這樣的一個彈丸小城裡，真能劃分出十八個特色不一、功能各異、發展方向不同的分區？不同地段之間確實有其差異，但差異之大，是否已然到達“水火不容”的地步？同中存異，會否比分崩離析來得合理？無巧不成話，“十八”、“分區”這兩組關鍵詞，令人聯想起鄰岸香港的十八區，有支持草案理念的人遂將兩者相提並論，認為同是特別行政區，那香港既成，何以澳門不可以？

當然可以。只是香港的十八分區不單是地段上的劃分，而是在政治功能、架構、治理上都是十八個有一定獨立程度的體制，若真要把澳門的十八分區與香港的十八區看齊，這些是否需要一併參考、複製？那對現有的政治體制會帶來何等影響？有否相關協調？

至此，可以這樣做與應該這樣做之間的距離，相信大家都清楚。那既然分區的理念可行，但分成十八區有其衍生問題，我們能否中間落墨？且別忘記，澳門本來已有七個堂區（五個為官方所承認，離島兩個亦為坊間所認同），沿用多年，若能以此作基礎，再按實際情況，彈性地加以刪減、整合或處理，會否又是另外一個可行的方案？而據土地工務運輸局的資料：十八個規劃分區的目的是訂定未來詳細規劃的框架，屬城市規劃上的劃分，並非代替目前的本澳堂區劃分及傳統對各區的稱謂，也不會影響居民接受政府各項服務。換言之，有關當局在構思分區時，清楚意識到堂區這事的存在，假如這樣，多加利用舊有的一套，比起橫空出世的新意念，會否更為人所接受和理解？

而承接運用現有堂區概念的思路，我們就能將思考的重點由分十八區的必要轉移至分十八區的影響。

雖然官方表明新的規劃分區不會影響舊有的堂區概念，但當新的一套區域名稱出現，客觀效果就是多出了一套新的區域劃分方法和名稱，久而久之，未為官方推行、認可的一套就會被淡忘。而令情況更見可惜的是，舊有的一套堂區劃分，與澳門過去的歷史文化背景有着緊密關係，是小城中葡文化融合的一大見證，若然因為未加善用而令其被歷史洪流捲去，不但會釀成本土歷史文化記憶的斷層，更會掀起一輪“去殖化”的政治爭議，模糊了城市規劃的焦點。

其次，現時十八個規劃分區的命名方法只是按照地區的方位名稱作根基，再在其中加上編號，可謂是純天然的“信手拈來”、不經修飾，亦與澳門的城市肌理、歷史記憶無甚連繫，加之澳門人向來習慣以約定俗成的一套來稱呼地段或街道——試問有多少人會將新馬路喚作亞美打利庇盧大馬路？誰又知道肥利喇亞美打大馬路所指的是何方？當如此命名遇上這種習性，根本難以寄望用家——亦即是各位實實在在地生活於小城的澳門人，能夠輕易辨明、記好，繼而應用，如此一來，十八個分區大概只會停留在官方文件上的指定名稱，無法與民間的真實生活結合，淪為紙上空話。

但相比起以上兩者，我認為十八分區的最大影響，莫過於它未能與草案提出結合“國家、區域及自身”三個層次的想法緊扣。據草案內容，三個定位分別為“自身定位”，指的是成為澳門居民的美麗家園；“區域定位”，即以中華文化為主流、多元化共存的交流合作基地、粵港澳大灣區的中心城市、粵港澳大灣區科技創新走廊的重要支撐點，以及粵港澳大灣區建設的三極之一；至於“國家定位”，則是世界旅遊休閒中心和中國與葡語國家商貿合作服務平台。果如是，假如我們能將現有具備葡萄牙宗教特色的堂區傳統與規劃分區的想法相結合，不就代表了一種承先啟後的精神、成就出一個傳承歷史文化的澳門故事？將原有的堂區傳統束之高閣，繼而另立一個分區的系統和標準，此一做法，無疑是送走了一個能對世界說好澳門故事的機會，在旅遊推廣的層面上，澳門亦因此失卻了一個別樹一幟的賣點話題，不無可惜。

以上這些，就是我對十八分區的淺見。我當然明白，單以“分區”一事來論斷整份草案，有欠公允，而無論大家對分區的意見再多，也不能忘記草案當中亦尚有其他值得大家留意的地方，需要我們一直關注、討論，以及完善。作為澳門人，我喜見政府對城市規劃的重視，亦樂見小城能有更完整、更全面的發展藍圖；然而，我始終相信，在城市規劃當中規劃固然重要，但更關鍵的，是“城市”——城市的文化特色、城市的歷史背景、城市的發展定位，以及在這城市中真真實實地生活的每一個人。只有將這些元素都一一考慮在內，我們才可得出一份有溫度、有想法、真正屬於澳門的城市規劃草案，而不是一份冰冷、死板、放諸四海而皆準的發展計劃書。

高 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