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個讀書人

退休後，先後在另外的三間大學工作過，因為只是兼職，講課時間之外，師生沒有交流，談不上認識。當然有些名字和臉孔還是留有印象的。其中一個書生，幾年下來，偶然會來信談談自己的理想和際遇，十分難得。

我稱他做書生，是因為他的人生理想是做個讀書人。那年班上他成績最好，也是最願意讀書的一個，現在做了中學教師，工作安穩；對文科畢業生來說，這是很不錯的出路了。日前又收到他的來信，對未能繼續在大學讀書，仍耿耿有憾。

做個讀書人，是不少文科生的人生願景。大學畢業後念個高等學位，然後在學府謀個職位，與書為伍；眼見的是青春無敵的大學生，往來的是半肚經綸的知識分子，圖書館是聖地，飯堂是口沫橫飛之地。不慕世間繁華，漸漸深夜或假期都依戀着那校園，一旦離開，徬徨無所依，對外頭的現實世界感到陌生和冷漠，只有安坐書桌前，才覺生命充滿意義。

那感覺，我熟悉，大學校園的確非常的書卷氣，也非常坑人，喜歡買書藏書的更痴痴地守住如山書堆，圖個另類安全感。有相識說，以前法國有不少這樣的終身在大學打轉的老學生，不用交學費，不願出社會，讀着古今名著，過着自我中心的很純粹的人生。

昔日一個研究生，多年未入博士班，最後一次面試，我們苦口婆心勸他，不如到社會歷練去？因為都知道他是個書呆子，不通世務，久留無益。不料他淚如泉湧，誓要終生做個讀書人。那年剛有人急於“收（陰平聲）”，只好讓他隨那人去了。據說後來讀了好多年才能畢業。

愛讀書是好事，但讀書是為做人，不是為了讀書而做人，讀書要讀得通，有獨立思考能力，才能建立正面人生。時代變了，徒有書生的材質，不肯面對現實，就像西西說的：讀了許多書，只讀得一肚子不平氣。

吳淑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