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牙記

兩顆牙齒靜置在雙氧水內，隔着塑料杯，我看到血和肉溶化成白色泡沫，發出呲呲的響聲，浮至水面。舉着杯子，我進了洗手間，想把牙齒撈出來，所以開了水龍頭，混着冷水，小心把液體倒入下水道。

為了找出撬牙的支點，下齒的咬合面已被挖去一塊，留下個缺口。而牙根則分成兩尾，中間夾了塊硬質地的碎片，我疑心那是骨頭，取下來後捏在手上端詳片刻，覺着古怪，還是給扔掉了；上齒更為奇異：近乎要超過一節小拇指的長度，由頭到尾逐漸變得細長，像是某種白色水生動物。而牙根末端，竟往旁一拐，彷彿是個小勾子，以前牢靠地掛在牙肉裡。

棉球夾在後槽上下兩個創口間，裡頭大概浸了麻藥，麻醉了我的半張嘴。就連舌頭，也是涇渭分明：右邊毫無知覺，左邊一切正常。然而雖說不痛，卻仍十分難受。異物感、刺癢與恐懼，時時刻刻跳躍在我的腦神經裡。在回去的路上，因為想將棉球吐掉，我幾次去看時間，當真是度秒如年。臉頰也逐漸紅腫起來，萬幸戴着口罩，旁人看不出什麼，仍能在頭昏眼花的時候留存一點體面。

天空陰沉着，前一日是大暴雨，閃電被遺留在了遠處厚重的烏雲裡。我聽着雷鳴落在耳邊，手裡還攥着牙齒，心下很不安寧。棉球吸進了血與唾液，在口中變得大而沉重。被吐出時，體積已比之前大了一圈。我將它拋進垃圾桶，儘管離規定時間早了大約十分鐘，可實在是不能繼續忍耐下去。

興許就是為了懲罰這個叛逆的行徑，在過海關時，疼痛終於從傷口裡溢了出來。接下來的三天，除了定時服用兩種消炎藥，止痛藥也是必不可少的。進食、說話都是困難，若動作太大，扯到縫線，那又是一陣酸楚——直至一周後去拆了線，我才算擺脫了這次的折磨。

（下）

李 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