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牙記

為了拔出右下角那顆智齒，兩名醫生俯身辛苦勞作了整整一個鐘頭。我張嘴——張得老大，在這過程裡，先是要忍耐上下頜骨的勞累，再有麻藥逐漸消退的恐懼，最後，十分荒唐的，雖然醫生又給我補了一針麻醉，右半邊臉沉睡下去，可不知為何，每當壓在右下智齒上的東西緩慢動作時，那疼痛竟從左下對應的位置裡泛濫出來，彷彿左邊的牙齒情不自禁地要為它的同胞一起承擔這份苦難。

牙齒被取出時，每個人都鬆了一口氣。醫生將傷口沖洗一番，接着取出針線。我忍不住偷偷從遮蓋眼睛的黑色罩布斜下方，去看他們縫針的動作。黑色的線，並不細，被手捏着，從我的口中出來又進去，進去又出來，我似乎感覺得到：牙床正在被縫合，針與線進了我的肉——可除此之外，既沒有痛，也不覺着癢。剪刀一動，就算縫好了。

“現在來拔上面那顆吧！”和藹、親切、溫柔的醫生，在我耳邊爽朗地宣佈。我一下抓住她的手，“別別別，”我說（含含糊糊，半張嘴還是麻的），“下次，下次再……”

“沒事兒！”她勸道，聲音裡全是笑意，“上面那顆很容易的，一下子就拔掉了。”接着她嘀咕一聲：“我拔牙刀都拿出來了……”

站在左邊的醫生則向我解釋道：“只拔下面不拔上面，上面那顆智齒會越來越往下長，所以最好還是一起給拔了。”我用鼻子深吸一口氣，絕望地陷進牙醫椅裡，聽天由命。

上面那顆的確好拔，但捏着拔牙刀的手用力時，一種強烈的酸楚，順着牙根衝進我的腦袋裡。它終於落地的那一刻，我簡直想放聲大哭。醫生往我飽受折磨的嘴巴內側塞了個棉球，叮囑我要“緊緊咬住”。她的手牢牢指着時鐘，“十一點半才能吐掉，記住，十一點半！”（中）

李 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