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舞台上的瞽師杜煥和地水南音

《漂泊香港江五十年》二○一三年出版，南音瞽師杜煥的故事逐漸為少數知音人所識。這一套長達六小時三萬字的錄音，是杜煥自彈自唱的長篇創作，一個命運坎坷的賣唱藝人以地水南音說唱自己的一生。

榮鴻曾和胡恩威攜手合作，將一個逝去的瞽師，一種逝去的民間說唱，一段逝去的香港歷史，搬上實驗舞台。黑盒劇場佈置成四面鏡牆，反射出無窮的空間；偌大的舞台，射燈光環下只見杜煥瘦小的身影，渺小而孤獨地守着一台傾訴心曲的古箏。宇宙之大不在眼底，在心中。

戴鋼條面具的舞者，嘗試代入瞽師，觸摸南音創作的懷抱，回想舊日香江的面貌，鏡牆出現一幕幕顛沛流離的人生故事，跟隨着一段段憂患歲月的流逝。舞者悄悄地細聽瞽師憔悴的心曲，他的腳步伴隨着時隱時現的科技光環，摸索前行又戛然而止。

這是“進念”以音響影像劇場科技，復修杜煥錄音，重新體驗地水南音的聲影空間，以創新手法介紹傳統說唱，是舞台科技“藝”與“術”的融合。

當年的哈佛音樂博士榮鴻曾，一次偶遇的因緣，被杜煥的歌聲吸引，決意保留地水南音這種廣東民間說唱藝術，七十年代榮鴻曾來香港為瞽師杜煥演出錄音，為了忠於南音的本來面貌，讓他在平常演出的環境中自然發揮，刻意安排在他熟悉的富隆茶樓進行，在人聲和鳥聲的喧嚷中，錄唱了十六首傳統南音歌曲，最後說服他自創南音史詩，唱出自己的一生故事，製作成第一隻唱碟《漂泊香港江五十年——失明人杜煥憶往》。《憶往》在南音曲目中絕無僅有。

自幼失明的杜煥，從沒有看清世界的面貌，孤苦的人生經歷了社會的變遷和人情的冷暖，他左手操拍板、右手彈古箏、低着頭歌唱，這就是杜煥留給世界唯一的影像。如《憶往》所言：“襁褓失明兼命蹇……省城罷工走無路，濠江香港生計圖，賣唱廟街煙花地……日寇侵港驚淪陷，屍橫斷食盡哀鴻，和平重光市初旺……絕路逢生踏新境……何家禮遇恩非淺，富隆茶樓暫安定……身世坎坷難回首，地水南音聲藝傳。”經歷貧窮、戰亂、飢餓、流離，待到和平，幸逢恩遇，依傍香港電台的演唱節目得以安穩生活，可惜潮流又變，新派時代曲取代古老南音，他最終還是潦倒街頭，貧病交逼。跌跌撞撞的賣唱生涯，就是他人生的總結。

杜煥生前不堪，身後留名，信是那個年代藝術家的宿命。榮鴻曾賞識杜煥的才情，保留了他的歌曲，也提昇了瞽師的藝術地位，在傳統被遺忘的上世紀七十年代，杜煥這位浪蕩街頭的老藝人，也曾踏上表演舞台，德國文化協會邀請他演唱，香港大會堂劇院和中文大學博物館，都留下他的遺音，由是《客途秋恨》、《男燒衣》這些南音經典復活了，重新流傳於曲藝界。他的演唱歌曲經中文大學陸續製成唱碟面世。至於他的人生故事，胡恩威以科技劇場手法重演。《瞽師杜煥》跨越時空，結合科技與劇場空間的獨特設計，活化了杜煥和地水南音遺下的故事。

廖妙薇

圖片提供：進念 · 二十面體

攝影：Johnny A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