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破碎 世界荒涼

——讀張愛玲《對照記》

張愛玲在《對照記》裡收錄了五十四張照片，涵蓋了從她的祖父母、父母和她本人三代人的時光。這些照片隨着主人經歷了無數次的搬家遷徙，甚至遠渡重洋從內地轉香港最後至美國；它們也記錄了一個文明在悄然流淌的歲月裡繁盛、崩塌和重建。親歷過那些輝煌和痛苦的人已然逝去。隔着數十載的辛苦路，張愛玲帶着讀者回頭張望那一段段已然開始褪色的歲月。

張愛玲在《對照記》中說：“悠長得像永生的童年，相當愉快地度日如年，我想許多人都有同感。”童年對於張愛玲而言曾經是愉快的，至少在她被父親因繼母調撥而被軟禁、最後父女關係徹底決裂之前是如此。她從旁人殘缺不全的口述中，聽到些關於祖父母的故事，因為遙遠而顯得美好。祖母竭盡全力，希望能在動盪不安的時代裡求得一絲安穩，希望後代能走好、走穩、走遠，然而一切都是枉然。她的兒子和女兒，也就是張愛玲的父親和姑姑，經歷了比她更多更大的動盪。更迭的不單單是政權，更是經數百年沉澱、或好或壞的習氣和人心。

“然後崎嶇的成長期，也漫漫長途，看不見盡頭。滿目荒涼……”張愛玲經歷了父親的家暴，看過了父親和姑姑劍拔弩張的兄妹關係以及父親和母親破碎的婚姻。她經歷了戰火硝煙和政權更迭，品味過文壇新星的風光無限以及愛情的溫柔和背叛。孩提時代的她曾富裕過，然而在成年之後的漫長時光裡，她為錢苦惱，為生計發愁。因此，她筆下的人物都對現實有着庸俗的追求，他們的情感裡永遠都夾雜着謀生計、尋出路的意圖。曾經滋養她的時代和文明仿佛搖搖欲墜，崩掉似乎是遲早的事。生活在滿目瘡痍的歲月裡，她不時回頭看看中國古老陳舊的庭院樓閣，同時又努力逃離那個瀰漫着大煙氣味的陰鬱時代。為此，她遠渡美國，以期為自己打下一片新的天地。

她和她的祖母一樣，即使拼盡全力，在防不勝防的命運面前，她們的防禦均是無比微弱而可憐。她努力適應美國的文學市場，然而，她創作的英文作品幾乎全敗。她的生命也漸漸走向終點。雖然不斷試圖創作新的作品，然而青年時期的好運似乎離她遠去。她不屬於這個新的時代。讀者記住的張愛玲，是生活在香港、上海搖搖欲墜並且古今中外文明不斷相互衝擊時期下的張愛玲。時代幾近崩塌讓張愛玲焦急不安，偏偏又是那樣的動盪歲月成就了她的荒涼文字和庸俗男女。

“然後時間加速，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繁弦急管轉入急管哀弦，急景凋年倒已經遙遙在望。一連串的蒙太奇，下接淡出。”在一張張幾經易主、歷經滄桑的照片裡，我們看到的是張愛玲人生中一個個殘片。如果想要真正理解這些碎片，則需要去閱讀張愛玲其他的一些作品。但是，《對照記》的價值在於它是張愛玲盡最大可能採用客觀的筆調去回憶時代的痕跡。歲月終將荒蕪，而文字讓記憶延續。

蔣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