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鈺婷給我吹噓的理由

藝文界善心人士不少，有時候面對溢美之詞，我都會說，豈敢豈敢，“不過贏在年紀”。這可不？後一輩的成績可以隨時超越，但年歲天註定，沒有人可以把一年當三年過，所以面對賴鈺婷，我就可以倚老賣老。

說是“面對”，一點不假。

鈺婷散文專欄“台灣鎮鎮走”榮獲金鼎獎最佳專欄寫作，後結集為《小地方》，續作《遠方的想像》依然迴響廣泛，我有則小推薦語，“移動是很大的不同。流徙台灣偏鄉、高山與荒野，讓空間游移，並深入台灣的民俗、文化、歷史。柔情與熱血相伴，成就女子的大地圖”。鈺婷邀我上電視節目當特別來賓，談成長與寫作，主持人居中，我與鈺婷分列左右，正是面對面。電視有影像傳播，我含蓄多了，暢談她的用情與用語都美好，我多次當作課程講義。

來到鈺婷文學出發的場域“高雄師範大學”，我就毫不拘謹，她坐左我坐右，不算“面對”，但偶一轉頭照面，更足以勾起回憶。最早應邀評審高雄師大文學獎時，我是裁判、鈺婷是選手，當年她小說、散文分頭並進，甚麼是歸屬約莫自問兩茫茫。二十年了，猶記評審散會後，她提了不少問題給我，往後幾年，我們都在高雄短暫碰面。

鈺婷畢業後北上任教，因為家庭關係回到家鄉台中，在出發前寫給我一封短函。七、八月時，正是構思來年專欄時節，鈺婷的信件來得巧妙，暗忖她在台中，征南、伐北都容易，給了她“台灣鎮鎮走”當習題，搭配圖片幾張，大方給了四頁當版圖。鈺婷深入台灣偏鄉，林田山、雪見、車埕、紙寮、田尾、古坑、板頭村等，一兩處我去過，更多處我聞所未聞。

鈺婷筆下的雪見，“日光出奇得好。光影酡黃潑灑的氣勢，如烈酒，在透白天色中微微暈染一筆，就有令人醉倒的濃度。不到雪見，不知道晴朗的極致。我的視覺還沒從灰冷色調轉換過來，天幕卻一下子變出搶眼的夏妝”。寫很多人到訪過的阿里山日出，“色澤薄透的清新天幕，是一望無際的空景，連綿的雲堆積湧動，站在山邊高處，就能感覺眼前腳下層層疊疊盤升而起的天空之海。海的意象包圍山形，但那分明不是海，是凝固的浪花捲成棉花一般鬆軟的雲形。看似不動的圖形，盯着定神細瞧，又好像隱隱有集體的挪移飄送”。

文字花開時，有它的極致，那一個剎那，停在鈺婷筆尖。收稿件時，我禁不住的疑惑是，如此偏遠處，鈺婷弱女子豈能親力為之？兩年專欄結束後，鈺婷帶來喜訊，她要結婚了，新郎正是陪她上山下海、但總被隱去痕跡的“司機”。

二○二○年初夏，我們又在高師大同台評審，我忍不住說，當年跟鈺婷邀專欄，沒想到意外幫她找着老公，且在婚後第二年喜獲雙胞胎。這八成是當主編期間，退人稿件太多，上天給我賴鈺婷，俾以喜事點亮陰天。

我回憶金鼎獎頒獎，典禮採現場公佈，鈺婷以“台灣鎮鎮走”入圍，但競爭對手都是前輩名家，難為她願意北上到會場。我看到她很意外，已在琢磨着安慰的話，沒料到力退群敵贏得正獎。

這可不是？我當了她的主編、幫她報名掙得獎項，還順便當了媒人……與鈺婷同台，我多了好多個快樂吹噓的理由。但也必須是她，我才好放肆。“台灣鎮鎮走”結集為《小地方》事在二○一二年，鈺婷早在○六年出版《彼岸花》，成為許多散文新銳仰望的山頭，我不過恰恰好，循古道、登遠山，目睹花海、雲海為我盛開，但我硬是要扯如果沒有我，花與海都將彼此遺忘。

一個老男人鬼扯着，但鈺婷轉頭看我、自在微笑，因此我知道，鈺婷是最善心的藝文才女了。

吳鈞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