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他叫夏飛，他說是自由飛翔的飛。

我和他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是在一個兒時的夏天，他那個時候搬來我家隔壁做了鄰居，家裡還沒打掃好，他就跟着工人輓着袖子提着一大袋垃圾準備下樓扔。他那時穿着深藍色的薄牛仔外套，裡面的背心微微卷了起來，一條黑色的大褲衩再加上一對人字拖。我與他迎面走過，他輕快地打了個招呼，走過時身上有股薄荷味，那是我對那個夏天氣味的唯一的記憶。

後來我和他漸漸熟了。他家跟個書店似的，甚麼書都有。我每次在家挨罵或無聊時就躲去他家看書，但老是有股中藥味。他家有張西府海棠的畫掛在牆上，還有張朝陽的大沙發，他總喜歡頂着一頭軟塌塌的頭髮，窩在沙發那曬着太陽看書。我總叫他當心眼睛瞎掉，他就頂着快厚成酒瓶蓋的眼鏡回嘴道：“在哪兒不是看書？你就別瞎操心我了，我明年考醫科大穩穩的，就是我媽……倒是你，九九乘法表背好了嗎？”“背好了！誒，櫃子上那些瓶瓶罐罐是甚麼？你生病啦？因為你膝蓋上的淤青才吃藥嘛？”“沒啊。”他的頭低了下去，額前的碎髮掩住了他的表情。

後來他突然住院了，我問他也不肯說是甚麼病，只知道是和血有關。他的膝蓋、小腿、手肘、手臂都佈滿了淤青，甚至腫了起來。我安慰不了他甚麼，我只知道阿姨很着急，而他最近老嘴饞桔子。他喜歡先剝開一點外皮，再一瓣瓣撕開，然後留下一張被他撕得像花一樣的外皮存着。最後再把一瓣瓣的果肉送進嘴裡，吃的時候臉上會洋溢出滿足的表情，眼睛直眯成條縫，這是他最近唯一可以笑得出來的事情了。我問他為甚麼要把果皮撕成花，他說：“我想做隻小鳥，可以飛過深秋和寒冬去看那初春的西府海棠，可以自由地在藍天上飛翔，但我甚麼都做不到，至少給我留個念想。”

在八月末，夏飛去世了，我的那一個夏天也結束了。儘管我長大了，仍始終不敢提夏飛這個名字，因為夏天結束了，不自由的人兒被留在了那個夏天。

（改編自小說《竹木狼馬》中人物——夏飛。）

黃寶晴 勞校 初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