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完全不懂得馬的語言,不懂得馬怎樣表情達意。但我,實在對在歐洲一個旅遊勝地的馬,懷揣着惻隱之心。
那天赤日當空,幾架馬車在沒有遮掩的廣場上暴曬着。那些拉車的馬啊!或神情疏離地仰天長歎,或無精打采地耷拉腦袋……一架馬車回來了,客人下車,馬車主人在馬的腳下灑水,但砂地裏的水頃刻就揮發了,馬只是短暫地得到一點清涼。我當然不明白眼前的馬,每天要在這個遊客眾多的景點工作多少時辰。總之,如果叫一個人,在灼熱陽光照射着的這裏,不活動地站上三十分鐘,我想任誰都難以忍受!不過,人,如果忍受不了,可以逃到廣場邊的走廊,或一棵樹下透透氣。但馬,卻不能自作主張,牠必須站在特定位置,聽人呼喚、等人差使。我曾見到四架馬車共八匹馬,幾乎在酷熱中待了一個小時,都無人問津。又回來一架馬車了,甫一站穩,主人就給每一匹馬提去一小桶水,看着牠們一個勁地喝水,感覺那是牠們最愉快的時刻。接着,又見到一架馬車回來,車上坐着一男一女,付費後拿出相機,請馬車主人拍照,他倆則仍坐車上、相互搭着肩,拍了一張不算,還要拍兩張、三張……而那兩匹馬,卻正在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氣……
於此可以想見,那些為人服務的馬,一天到晚最舒服的,也許是在日光西斜,晚霞流金時回到馬廄的當兒。然而,晚上的舒服,乃為了白天的辛勞;白天的辛勞,又乃為了晚上的舒服。對於無以言表的馬兒來說,辛苦勞碌永遠沒有盡頭。
馬,溫馴高貴、器宇軒昂,應該也屬人類的好朋友吧!但牠也像牛那樣,終日終月終年地為人所驅使,甚至為人所奴役,到頭來,結果又會如何呢?正是面對着那一匹一匹的馬時,我忽地深切感念於俄羅斯民歌《三套車》。你聽:“冰雪遮蓋着伏爾加河,冰河上跑着三套車,有人在唱着憂鬱的歌,唱歌的是那趕車的人。小夥子你為甚麼憂愁,為甚麼低着你的頭,是誰叫你這樣傷心,問他的是那乘車的人。”《三套車》最悲哀的,就是趕車人回答乘車人的副歌了:“你看吧,這匹可憐的老馬,牠跟我走遍天涯,可恨那財主要把牠買了去,今後苦難在等着牠。可恨那財主要把牠買了去,今後苦難在等着牠。”
於是,一直伏在大平台石欄杆上的我,很傷心地悟到:我此刻所扮演的角色,就是那位乘車的人;而那些馬車的所謂主人,可能也就是那趕車的人;真正的主人,卻是那位財主!財主只管自己得益,卻不會想到如何善待那些為他效力的馬的。
羅維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