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報人如何消暑？

節序進入盛夏，珠三角氣溫上升，人人呼熱。昔日空調尚未面世，電風扇並未普及，報紙從業員大多叫苦連天。

抗戰時期，我已從事新聞工作，那是江門市的民權報。日軍侵粵，縣城失守，縣政府退至農村，報紙隨縣政府同撤，民權報總主筆是我塾師，他認為我“孺子可教”，把我帶在身邊學習。

縣政府撤到農村，算是虎落平陽。報紙到了農村，更是容身無地。民權報編輯部只能設於一個祠堂的柴房中，窗子沒有玻璃，恰是朝西，下午時分，烈日火球也似地曬進來，寫社論的老師，保持讀書人裝服，白布長衫，鞋襪俱全，熱得揮汗如雨，真是難為了他。我是校對兼助理，只屬“散仔”，衣冠不整，吊兒郎當，在熱得難受時，便借用農民的短木桶，到井中打一桶水，把雙腳浸在其中，清涼感傳遍全身，略舒苦燥。老師要保持儀容，只能把瓜浸在井水中，偶爾撈出來吃幾片，符合古人“浮瓜沉李”之義。下班後，我一溜煙奔往小溪，解衣游泳洗澡，一次完成。後來進入部隊，才算脫離苦難。

在廣州時，我進入越華報，西關大屋寬大高朗，天氣雖熱但環境舒服，三伏天尚甘之如飴，收工後一窩蜂湧到珠江泛舟，聽歌喝酒，並未覺得夏季難捱。

苦難並未完結，一九四九年我重返澳門，再度從事新聞工作。精華報編輯室設於二樓，地方不算湫隘，但人員不少，要命的是“大西斜”，熱得比在當年民權報還要難受。那時，電風扇被禁止使用（擔心它把稿紙吹亂），編輯室中，人人都是煙鬼，抽鴉片煙者有之，抽“百鳥歸巢”（拾起他人的煙屁股收集而成）者有之，抽大碌竹者有之，抽古巴雪茄者有之，百味俱全，只是苦了我這個不抽煙的傻瓜。在煙塵滾滾的環境中編稿寫稿，手持破葵扇，眼看百家文，弄得頭昏腦脹，加以一些男女記者在電話中大聲講細聲笑，在如此環境下要寫出好文章，真是強人所難了。

如是者勉強把兩版副刊湊齊付印，早已精疲力盡，身上的白笠衫已為汗水浸透，噩噩渾渾下樓時，字房的排字工友大呼：“去沖涼！”原來，青草街接近石級之側，有一個涼水井，夜闌人靜時，這裡成了他們的天下。排字工友急着把身上的衣裳脫下洗滌，同時洗澡一番。雖是黑夜，但我們這群編輯頗有顧忌，還是不敢當街洗澡，眼見他們嘻嘻哈哈向我們招手，只好報之以苦笑。

當年澳門之夏，報人可為而實不可為。

李烈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