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般若、方人定、鄧芬三位畫家的隔代緣
二○一二年十一月四日，三位在廣東畫壇佔着重要地位的畫家，他們的子孫輩相約在廣州南園酒家茶
聚會面，包括居住廣州市的黄般若哲嗣黃大德先生、方人定女兒方微塵女士，以及由加拿大遠赴粵港澳
探訪的鄧芬外孫劉季。三位畫家後人，敬祖揚德，目標一致，都是懷着一股赤子之心，不辭勞累，為宣
揚祖輩藝術而努力。席間言談甚歡，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當述及祖輩藝事，各人都娓娓道來，為先輩
的藝術成就而感到萬分驕傲。筆者專誠從多倫多帶來一通方人定致鄧芬信札副本，送給方微塵存念。黃
大德攜來他主編的《黃般若美術文集》，貺贈筆者。得到兩位盡地主之誼，熱誠招待，萬分感激。茶敘
後更獲方女士邀請，到她的家參觀方人定先生的遺墨及資料，眼界大開，獲益良多。
大德先生，深肖乃父，個性低調，是一位謙謙學者，更是著名廣東藝術史專家。早歲畢業於廣東戲劇學校話劇表演專業，上世紀六十年代開始從事文學創作及評論。一九八六年他到北京公幹，順道拜訪世交黃苗子先生，得其鼓勵，開展搜尋父親黄般若藝術的足跡，由此涉足廣東美術史研究。三十年來，他用了大部分時間和精力，走訪粵港各地的圖書館及藝術機構，翻查舊有資料文獻，全身投入廣東美術史料的蒐集及整理的工作，成就斐然。編有《黃般若美術文集》、《鄧爾雅篆刻集》；著有《魂繫黃花——潘達微評傳》、《黃大德集》等。
黃般若先生是廣東文化通，精於鑑藏，很多大鑑藏家都得其指導。一九六二年香港大會堂美術博物館（香港藝術館前身）成立，特邀聘其為榮譽顧問，協助展開購藏。一九六八年在他身故後，更捐出所藏近代廣東畫家作品多幀。翌年香港藝術博物館舉辦“黃般若紀念展覽”，並刊行畫册。黃般若生前並不熱衷於舉辦個展，只在一九六〇年八月假座香港聖若翰副堂，以“香江入畫”為主題舉辦了平生唯一的一次個人畫展，並成為以香港風光為主題入國畫的先導者。
黃氏哲嗣大成、大德兩位，多次將父親作品及文獻手跡捐獻公共博物館。黄大德為傳揚其父藝術創作成就，經過多年籌劃，並得到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高美慶館長支持及推動，終於在一九九五及九六年，於香港及廣州成功舉辦“黃般若的世界”展覽，展出黃氏遺作一百一十八幀，並出版《黃般若的世界》畫集。一九九七年九月九日，由中國美術家協會、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及廣州美術館合辦“黃般若的藝術世界”展覽，於中國美術館舉行，與此同時，由人民美術出版社列入“學術叢書”出版的《黃般若美術文集》舉行了新書發佈會。展覽期間最重要的一項活動，是由中國美協主持召開的“黃般若藝術座談會”，畫家學者高度評價黃般若的藝術。公元二〇〇一年，廣東美術館舉辦“黃般若百年紀念展”。二〇〇八年是黃般若先生逝世四十周年，黃大德及兄長黃大成把整批其父遊歷香港山光水色所採寫的畫稿，慷慨捐贈香港藝術館，並把近百幀黃氏以“香江入畫”為主題的作品借出展覽。該次由香港藝術館主辦之“香港景－山水情：黃般若藝術展”，不僅作為對黃般若藝術成就的致敬，更為香港藝術館增添廣東及香港藝術的重要典藏。
二〇一八年十一月，鄧爾雅、黃般若紀念館開館典禮暨首展“文脈、傳承、創新”——鄧爾雅、黃般若藝術回顧展圓滿成功，端賴鄧氏、黃氏家族後人鼎力支持，捐獻文物藏品，才能達致。黃大成、大德先生昆仲，秉承其父遺志，將祖輩的筆墨韻味及藝術精神，長存千載，令人欽佩。
方微塵女士，是一個孝義的模範。上世紀九十年代自上海退休，回到廣州，便全情投入父親的資料蒐集及整理工作，一方面盡力保存畫稿、文稿，並且四出奔走聯繫，為出版畫集、籌辦紀念展覽以及策劃傳記等項目，勞心勞力，在所不辭。例如一九九一年六月二十日，由廣東美協、廣東畫院主辦“紀念方人定先生誕辰九十周年學術研討會”，與及二〇〇二年六月，由廣東省文聯、廣東畫院、廣東美協、廣州美術學院等八個單位聯合舉辦之方人定百年紀念系列活動，她都積極参與。
此外，她積極聯絡研究嶺南畫派藝術史的專家學者，例如廣州藝術博物院前院長盧延光先生、澳門藝博館前任總館長、廣東美術史專家陳繼春博士等，提供其父親大量文稿資料及圖片，對研究方人定的藝術及生平，價值毋庸置疑。她更將筆者呈贈的“方人定致鄧芬信札”轉交中國國家博物館研究館員朱萬章先生，作為參攷研究之用。朱先生憑其專業學識及眼光，認為該通信函有一定學術價值，撰寫了一篇論述文章：〈論爭與融合——方人定致鄧芬書札〉，並收入其大作《尺素清芬：百年畫苑書札叢考》。該信為一開，全文曰：
芬老：大作已交朱光先生，他甚贊您的筆墨好，希望再寫壹幀有色彩的給他，不題上款更妙云。
我主張您歸來大陸，“屏除絲竹入中年”，先生豈能終身癲乎？九爺是否真要歸來？請示知！
敬祝康健！弟人定頓首，十月廿九日。九爺均此請安！
此信應寫於一九五六年，當時國家鼓勵寓居海外的文化人回國，並提供優厚的待遇，因此很多海外知識份子，紛紛在這段時間回國。此年方人定剛當選為廣東省美術家協會常務理事，並深受時任廣州市市長朱光的賞識，朱光甚愛鄧芬之畫藝，故此方人定聯絡鄧芬之餘，也一併寫信規勸鄧芬回國。
方人定是高劍父的大弟子，原名欽，廣東中山人。一九三五年，卒業於日本東京美術學校研究部，歷任南中藝術專科學校、廣州藝術專科學校等校教授及廣東畫院副院長，早年提倡復興人物繪畫藝術，尤喜製數尺巨幅，無論古裝人物、歷史典故，抑或現代城市、農村風物，皆考據入微，構圖新穎而别出機杼。著作有《國畫的線條皴法色彩三個問題》。
上世紀二十年代，以高劍父、高奇峰、陳樹人為代表的“嶺南畫派”，和以潘和、趙浩公、姚粟若、鄧芬、羅艮齋、李耀屏、盧鎮寰、黃君璧、黃少梅、張谷雛、盧子樞、溫其球、李鳳廷、潘達微、黃般若等為代表的廣東“國畫研究會”因藝術主張分歧而有過激烈的論爭。一九二六年，方人定在高劍父授意下，在報刊發表《新國畫與舊國畫》一文，主張改革舊國畫，而廣東“國畫研究會”的黃般若在趙浩公指示下，亦奮起反擊，因而引發筆戰，兩方壁壘分明，互相抨擊，時人稱之為“方黃之爭”。當年的論爭雖然激烈，但是只持續到中日戰爭爆發。時移勢易，兩派藝人對藝術的看法，有所改變，加上全民抗日救國，萬眾一心，方、黃二人亦有緣相聚香江，不計既往。
鄧芬與黃般若同是廣東“國畫研究會” 畫盟，畫藝都能别樹一幟，天才橫溢，集古人之大成而又能顯現個人面目。二人私交甚篤，來往密切，並視對方為摯交友好。黃般若是鄧爾雅的成龍快婿，鄧氏三女鄧復、五女鄧悦先後嫁給黃般若。二〇一五年九月五日，《南海鄧芬藝術全集》首發式暨鄧芬誕辰一百二十周年紀念展覽，假座澳門基金會聯合國教科文中心展覽館舉行，蒙黃大德出席並參加鄧芬藝術座談會，活動後筆者親赴廣州黃府道謝，並致送《南海鄧芬藝術全集》，得其即席展示一幅鄧芬作品，乃一九三二年壬申，黃氏新婚燕爾，鄧芬繪賀之《三雀同棲圖》，題云：“般若黃老友别後五霜，傾聞新婚，因為此志喜。壬申春 曇殊芬。”鄧芬稱黃為老友，寫此圖誌喜，饒富意趣。
作為藝術大家的後人，弘揚祖輩藝學，義不容辭，是任重而道遠的。很多前輩名家的藝術精萃，尚待重新發掘和定位，此等工作，必須與時間競賽，前人的手跡文物，生平歷事，若未能盡快得到保存、紀錄，很快便會灰飛煙滅，永遠消失。《論語 · 里仁》有云：“德不孤，必有鄰。”吾道不孤，敬祖揚德之路絕不孤單，總會有志同道合的朋友作伴，冀盼更多藝術家的子孫後人，能夠多作聯繫交流，互相鼓勵，保存歷史，更加要支持藝術博物館等有關機構，延續祖輩的藝術光輝。
劉 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