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與小說的界線

關於小說，我們都會將之視作“虛構”的代名詞，認為它們只是小說家妙筆生花，在一定的事實基礎上的文字創作；相反，對於歷史，大家卻會認為是真實，當中一切時地人事都是有根有據，分毫不差。然而，歷史與小說之間的界線，其實遠比我們想像的來得模糊，中國作家蘇童就曾指出：“小說是‘虛構的真相’，通過小說去看歷史，常常會比真正的歷史書更能接觸真實的歷史。”此話不假，特別是當你讀罷《北京零公里》一書後，更覺得這句話中的睿智所在。

《北京零公里》是陳冠中的新作，也是他繼《盛世》、《建豐二年：新中國烏有史》後，繼續將“歷史”作為書寫重要線索的作品，但比起兩部前作，本書篇幅更長、把玩歷史的野心亦更大。

就篇幅而言，本書共有四百多頁、逾三十萬字，分成內篇、外篇和秘篇三個篇章；就野心而言，內篇外篇和秘篇三個篇章裡，各自用上不同的敘事視角、歷史時空以及書寫體裁；而這三者的結合，正好就將小說與歷史的界線呈現在讀者眼前。

內篇以一個已離開人世的“活貨”余亞芒作為敘事人稱，在他自言自語的過程中，講述“活貨哪吒城”（即地下北京城）的歷史。余亞芒一開始就明言，自己是個“沒有聽者”的歷史學家，但其實，假如將他那些看似沒有嚴謹架構，用一個個頓號串連起來的囈語，統統都換上正常標點符號的話，這些內容根本就是一部由遼開始，直至近代中國的歷史書，講述北京城是如何一步步變成今日的面貌；而且與一般的宏大歷史相比，這部“歷史”中雖然有提及帝王將相，卻絕不限於這些大人物，更遍及一些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他們遊走在建築、宗教、風俗等等不同範疇，令“歷史”變得更多面向、更立體。而外篇則是圍繞微信公眾號“儳人余思芒”的故事，裡面寫的內容離不開一個“食”字，但其實就是由食出發的一部北京歷史。至於秘篇則是一篇研究論文，討論的是人腦保存以及死而復生，至於腦袋的主人，正是曾經叱吒一時的領導人毛澤東。

三個篇章看似毫不相干，但其實互相緊密扣連，必須讀至掩卷一刻，才可徹底了解全書佈局的精妙。而讀着這些虛實交錯，難分真假的內容，就會明白：陳冠中不但將歷史與小說的界線呈現在讀者眼前，也清晰地展現了這條界線的模糊和錯綜複雜；亦正因如此，要超越界線之限，亦絕非沒有可能。

假如我們認真推敲，歷史，其實就是史官用文字記述前事發生的事，當中必然涉及史官所沒有經歷和見證的事，若如是，歷史何不可以是史官所寫的小說？又，假如像陳冠中一樣，用上長時間來讀史料看文獻，然後才認真寫就的小說，可否視作歷史？這兩道問題，我相信讀完《北京零公里》後，大家都能有不一樣的答案。

《北京零公里》

作 者：陳冠中

出 版 社：牛津大學

出版日期：2020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