販賣時間的人

澳門有很多賣鐘錶的老舖，那天行經媽閣就路過一間，非常有趣。

店舖座落在大街，有別於附近餐廳華麗的外觀，它老舊得連經過都能嗅到一份飽經風霜的味道。舖外擺放香燭，內裡卻是賣鐘錶的。走進去像走進一條寬闊的長廊，兩側擺有玻璃櫃。沒有通明的燈火，只在天花有支殘舊的白光管微微亮着。店內的三人都悠哉得不得了，兩位在聊天，一名工匠在工作枱上處理手錶。

我對那些富有歲月味道的大型發條鐘充滿興趣，感覺它們應該要成為博物館裡的展品。舖內陳列的大鐘品牌不一，普遍是鐘面上方印有“十五天”的醬紅色三五牌大鐘。品牌商標是有些意思的，那三個阿拉伯數字“5”連起來寫，上面一個“5”字，下面兩個“5”字，寓意就是十五，代表時鐘每上弦一次就可運作十五天。

好奇詢問了大鐘的價錢，就請到老闆出動了。老闆看起來非常壯碩，極具台型地告訴我那些已經不能正常運作的大鐘價值約兩千元。看我饒有趣味的樣子，就開始侃侃而談。他對這個行業甚為懷念：“我們在澳門做鐘錶九十多年，以前是在香港文武廟大車大車地把這些大鐘運回澳門的。鑲嵌鐘錶多年，我不做以後，下一代就沒有這個傳承了。”我不由感到驚訝：“九十多年？你看來最多就五十來歲。”這惹來他一陣爽朗的大笑，回答道：“加上我父親那一代，我們在澳門做這一行九十多年，我七十多歲了。”他利落地轉身，霸氣地攤坐回竹椅上。

竹椅後掛着一個美國古董大鐘，黑色原木、八角形鐘面，還有已經停止運作的發條。站在大鐘面前，你能想像當年它被陳列在某間大屋內養尊處優的好日子，每小時“噹噹”地報時，那種聲音，提醒着每個人時間的流逝，但對於這種流逝卻阻止不了半分。就像這類充滿時間感的舊式舖頭，現在實在買少見少，我懷疑下一代可能只在舊照片裡看得見了。

想起老闆是那樣老當益壯，或許他一輩子都在販賣時間，時間在他身上也待得輕鬆一些，寬容一些吧。

林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