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昔年夏日街頭

昔日澳門，不過是香山縣的一個小漁村，我在童稚時期居澳讀書，居民不過十餘萬人。那時人們常說，“澳門街，香港地，廣州城。”意思是澳門不過一條街，香港也不過是一塊地，只有廣州才算是一座城。人們也常說，澳門昔日無河（鴨涌河不過是一條涌）只有井，葡萄牙人商船來澳經商，駛往他埠，船上都得載滿來自亞婆井的水，喝過井水，他年必須埋骨在澳門云云。

在特立尼達，我有一位葡國朋友，二戰前他隨親人到上海租界讀書。及後太平洋戰爭爆發，他隨親人撤退澳門，我們算是“鄉里鬼鬼”。與我喝酒懷舊時，他常說起兒時澳門夏日街頭點滴：“澳門夏日，滿街呼賣黃花魚、奄仔蟹，東南風吹過來，都帶着魚腥味……”就這幾句話，已勾起我無限的鄉愁。

友人說得不錯，澳門其時海面泊滿了漁船，每年五六月間，常有所謂的“黃花造”，漁民出一趟海到伶仃洋打魚，每一網都是活潑生猛的黃花魚。魚欄容納不下，漁夫漁婦便以魚籮盛得滿滿的，穿街走巷，高聲喚賣：“好靚新撈黃花魚囉，唔買就走寶！”黃燦燦的黃花魚，在夏日太陽照耀下，閃閃生輝。由於價錢廉宜，家庭主婦紛紛購買煲粥，黃花魚肉嫩骨刺少，味道絕美。更有人將魚除鱗開腔，以粗鹽醃製，趁着如火驕陽，曬成黃花鹹魚，之後儲藏起來，慢慢品嘗。

那時候的黃花魚，肥美異常，魚腹中多有兩片白精、一片魚肝和魚鰾，這些都是好東西。主婦購買十多斤黃花，集腋成裘，便可燒成一道菜式，供老爺下酒。如非遇到黃花造，向街市魚販購魚，他劏魚後，這些內臟下欄，便歸魚販所有。

除了魚，還有蟹，澳門的水蟹粥，是珠江三角洲著名美食。每年五六月間，鹹淡水交界是黃油蟹的旺季，螃蟹多起來，膏蟹屬於富貴食家首選，餘下的水蟹，漁民也用木桶盛着，沿街呼叫：“生猛水蟹花蟹，××錢一斤，唔食就笨！”草根階層收入不豐，也不惜大破慳囊，購買幾斤，煲水蟹粥作宵夜。斜陽西下，晚風送爽，主婦以柴火煲水蟹粥，家家平房炊煙裊裊。工廠工人下班，吃過晚飯，汲取井水，灑遍門前石仔路，暑氣全消，家家搬出櫈仔馬閘，手持葵扇，遙望東望洋燈塔，這時主婦嬌叱一聲：“來食水蟹粥囉！”大家便蜂擁而上，大飽口福。

這些快樂時光，一去不復返了。

李烈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