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賦予的時代意義

過去半世紀以來，美國攝影師貝爾(DawoudBey)的鏡頭一直對準社會上的邊緣社群，期望透過自己的照片，提供一個主流以外的角度，讓世界有機會聆聽屬於他們的真實故事。

要主流社會放下對邊緣人的成見，撕掉長年貼在他們身上的標籤，身為黑人的貝爾深明這是一場持久戰，要改變下一代的命運，則必先從教育着手。青年時期的貝爾就讀紐約視覺藝術學院；到不惑之年，得耶魯大學藝術學院頒授碩士學位。在數十年的攝影職業生涯中，貝爾參與超過二十個“藝術家進駐計劃”，透過藝術教育和社區互動，創作出一系列引起美國社會關注的攝影作品。

“參與解決問題，否則你自己便成為問題的一部分。”貝爾早年的成名作《美國哈林》，是他身體力行實踐抱負的試金石。顧名思義，貝爾這項攝影計劃，拍攝的焦點只有一個：位於美國紐約市曼哈頓的社區哈林(Harlem)。今天的哈林，幾乎是美國黑人社區的代名詞，是不少嘻哈音樂和舞蹈的搖籃，同時也是罪惡的温床。貝爾對哈林的情意結，源於他青年時期的一段經歷。一九六九年，當時十五歲的貝爾去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參觀一個名為《我心目中的哈林》展覽，但他發現這個展覽竟謝絕一切黑人藝術工作者的作品。博物館透過展覽所呈現的哈林，惹來比爾頓(Romare Bearden)和路易斯(Norman Lewis)等黑人藝術家強烈不滿，並借展覽之名反譏：這到底是誰心目中的哈林？

這次觀展體驗，改變了貝爾人生的志向，因為他相信在白人掌控話語權的美國，許多黑人的聲音，外界根本無法聽到。他為自己訂立目標，黑人的藝術創作和觀點，在不久將來，會登上博物館的“大雅之堂”，還被誤解的社群一個公道。在七十年代中，貝爾共花了五年，透過《美國哈林》，讓哈林的居民，說出他們自己的故事，試圖打破社會對黑人社區根深蒂固的偏見。貝爾跟美國著名攝影師瑪利愛倫馬克(Mary Ellen Mark)的做法異曲同工，以“白紙一張”的姿態步進哈林，讓當地居民暢所欲言：“我跟他們素未謀面，無從得知他們的想法。拍攝的過程，就是了解你眼前人想法的機會。我更大的責任，是如何在鏡頭下，給他們一個公正的形象。”

隨着年歲漸長，貝爾的攝影作品變得更為感性，但初衷始終如一，因為他始終相信人類的情感無分種族。在完成《美國哈林》後，貝爾對黑人邊緣青年的關注日漸增加。他的《課堂寫照》系列，為他們提供了一個表達自己的平台。有別於攝影師在鏡頭前後主宰一切，貝爾更願意擔起配合扶助的角色。在空蕩蕩的教室裡，每一個青年的肖像，都配上他們的親筆自白，讓他們跟觀眾直接溝通。貝爾如此安排，變相先發制人，試圖攔住觀者對黑人青年先入為主的偏見。在幾年前的《伯明翰計劃》中，貝爾傾注更多個人的情感，其選擇的地點，是美國阿拉巴馬州人口最多的城市伯明翰。在上世紀六十年代，美國黑人民權運動此起彼落，伯明翰的教堂，不時成為暴徒炸彈襲擊的目標。貝爾以類似雙聯畫的方式，在左右兩邊，分別展示小孩和成年人的肖像照，兩組相中人的年齡，跟當年在爆炸案中身亡的罹難者一樣，藉此反思美國的政治和種族問題，仍然如揮之不去的夢魘和傷痛，世世代代，困擾着美國黑人的未來。

撰文：杜 然

攝影：Dawoud B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