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都是鈷藍色的
何紫去買了一束花，思來想去，她選了一束薑黃色的肯尼亞玫瑰。回到車上，她把玫瑰放在副駕駛座，分不清到底是在悼念死去的他，還是她又一段死去的愛情，想着想着，自顧自搖頭苦笑了。
漫無目的地開着，不知不覺間就經過這座橋，今天天氣好得像這個地方從未曾下過雨一樣，雲是一絲絲的，輕柔得像一片片白羽毛。這種美好，讓人覺得一切曾經的駭人彷彿只是一場夢。何紫現在的心情，不好也不壞。把車窗降低了些，透進來一陣風，頃刻她飄過一個想法，發生過的感情，他死了，她忘了，那如何能證明曾經存在過呢？車子開到橋中間，何紫下意識地望望橋面，想起警員對她說的話：“現場只找到這個戒指盒，裡面的戒指很有可能已掉到海裡了。”
1
一個人到底可以有多愛自己？
黃偉基在一家跨國銀行有一份穩定的客戶服務工作。雖說個子不高，但還不錯的比例讓他撐起衣服時，總能驕傲地昂首前進。何紫是他工作的那家銀行總行長的小女兒，他們是在周年員工派對上認識的。
何紫長得嬌小玲瓏，身嬌肉貴，臉蛋特別小，五官也細緻，一把長過肩的直髮柔柔順順的。她愛塗玫瑰紅色的口紅，讓人遠遠地就能看見她。何紫家教很好，從小在富裕的環境裡長大的女孩，知書識禮。第一次看到她，黃偉基覺得，她是那種若然在餐廳聽到深得其心的音樂時，會愉快地詢問餐廳侍應歌名，務必要把喜歡的音樂帶回家的女孩。
很快，黃偉基便順利約到何紫在路環的一家咖啡室見面，咖啡室外面是一條長堤，對面是個小山丘，天色好時日落會夾在山腰，景色很美。
何紫點了杯西柚梳打，黃偉基則點了咖啡。環境非常舒服，於是黃偉基便輕鬆地和她交談起來：“你是做甚麼工作的？大學在哪裡念書？”
何紫笑意盈盈：“我是平面設計師。中學，大學和碩士都在英國念的，離倫敦一個小時火車的小鎮，叫坎特伯雷。”
“坎特伯雷？名字很美。”黃偉基顯得興致勃勃。
“是很美的，不光名字美，風景也美。人們都說坎特伯雷是倫敦的後花園。那時候，我最喜歡坐在那種抬頭就看到天空的露天咖啡館，雖然英國的天不經常是藍色的，但每每望向街上，都像是一首詩。回澳門後，我特別懷念當時那段喝着咖啡，就有街頭藝人過來演奏手風琴的小日子。”何紫若有所思。
“歐洲就是這一點好，有氣質。我在美國念大學，就沒有那種情調了。”
“你在美國哪個地方念書？”何紫也對他好奇。
“紐約。到處都是快餐店的城市。不過博物館非常精彩，是我周末最喜歡逛的地方。”
聽到黃偉基喜歡博物館，何紫的眼睛明顯散發出光芒：“你喜歡藝術？”
“我喜歡看畫吧，也喜歡雕塑。”
“那你最喜歡哪個藝術家？”何紫放下手中的那杯西柚梳打。
黃偉基想了想，也放下了咖啡認真回應道：“畫家的話，我喜歡馬蒂斯。”
“為甚麼是馬蒂斯？” 何紫沒多說，但她也最愛馬蒂斯。
“喜歡他用色大膽，也喜歡他的隨意。他能把畫裡的所有事物都注入澎湃的活力。我在美國的現代美術館看過他的畫展後，就喜歡上了。”
“對，看馬蒂斯的畫，有種張力會把你帶進他的世界。直接，但特別豐滿。他的畫彷彿很簡單，但即使被放在一眾畫作裡，你也一定能注意到的！”
“嗯，我覺得你也是那樣的人。”這一刻，黃偉基直勾勾地望入她的眼睛，而他的眼角也因為眼前的女孩，泛起了深淺有致的魚尾紋。
咖啡廳裡播起了《Autumn Leaves》，Eric Clapton的版本。被他那樣直視，何紫愣了幾秒，眼神轉到窗外，她聽明白了他的意思。這個男人，入世卻浪漫，也算是她喜歡的類型。
何紫覺得這是緣分，殊不知黃偉基在和她見面前，早已把她所有的社交網絡平台都瀏覽遍了。
喜歡一個人，就必定要投其所好。
2
一個人究竟可以有多愛自己？
黃偉基是在一次銀行會議上認識李靜怡的，嚴格來說不是認識，但黃偉基對這個女人有了說不出來的印象。李靜怡單肩掛着展會送的帆布袋，另一手端着紙杯咖啡坐在展場一角細閱資料。黃偉基站在自家銀行的展示區，一樣拿着杯咖啡，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李靜怡留着齊肩中長髮，帶着一副黑框眼鏡，五官平平卻乖巧，就是中學時候很愛讀書的女孩模樣。第一次看到她，黃偉基覺得，她是一個認真的女人，是那種回家必定馬上換好拖鞋，把包包放好，連鑰匙都會仔細掛在門邊的女人。
不遠處的李靜怡本正考慮是否要參加半個小時後的同業分享，突然覺得有些不自然，抬起頭時就和黃偉基的眼神對上了。她最不習慣和陌生人有這樣的交集，臉紅了一下，急步走開。
後來，他倆都發現原來他們住在同一個屋苑。世事便是如此，有些人你曾和他離得多近也好，亦可能一輩子不相往來，哪天緣分突然到了，便每天都會遇見。
黃偉基住的大廈對街有個小前地，那裡開了家特別街坊的茶餐廳。為着方便，他每天都會去茶餐廳買一份外賣回公司。雖然沒有任何氣派的裝潢，但餐廳外面竟栽着一排在雨季時會開出紫色花朵的樹。茶餐廳面積小，老闆也算是個細心的人，特意擺了一排椅子放在門口屋簷下，供客人等外賣時能稍為歇息。
“老闆，我想要一份餐蛋治，一杯凍奶茶，謝謝。”西裝筆挺的黃偉基熟練地點了餐，如常地坐在門外的椅子上。想不到旁邊竟是那位有過一面之緣的女人，他禮貌地笑了笑。李靜怡感到意外，但也回報了不自然的笑容。她的外賣比他的早到，接過袋子後她便急匆匆地離開了……
“來一份花生牛奶多士，一杯熱奶茶，謝謝。”今天他又看見李靜怡，照舊還是那樣不動聲色地坐在她身邊，心想，這應該是一個特別內向的女孩吧，即使並肩而坐，黃偉基都覺得異常安靜。李靜怡的外賣還是比他的早到，接過袋子以後，她站起身子，整理一下裙擺便離開了……
“麻煩要一個牛尾湯通粉，一杯凍咖啡。”像是已經習慣會看見她，黃偉基這天故意把椅子挪過了點。這些天下來，李靜怡的拘束也緩解了不少，她腼腆地打了聲招呼。不想，竟突然下起雨來，他倆同時抬起頭望着樓苑間的那片天，雨水之大，打在樹上那一串串紫色的花朵上，花瓣都變透明了。黃偉基轉向李靜怡問道：“你有帶傘嗎？”她下意識地摸了摸手邊的大包，肯定地點點頭。“那你先送我去停車場，再讓我載你上班，這樣我們都不會被雨淋濕了。”他溫柔地建議道。
大雨打在車頂，特別像交響樂隊裡的鼓手不停地把車子當作大鼓使勁敲。雖是早上，天卻黑如夜晚，車廂裡，綠邨電台放着不同年代的流行曲，不一會兒播起了陳奕迅的《無人之境》，世界只剩他們兩人了。副歌部分時，黃偉基牽起李靜怡的手，李靜怡並沒有避開，就默默地讓他牽着。
黃偉基覺得這是緣分，殊不知李靜怡從來都不喜歡吃茶餐廳的食物。不過，自從餐蛋治那天起，李靜怡每天早晨都會到這個小前地的茶餐廳等着他。
愛上一個人，就像是着了魔似的。
3
從邂逅到喜歡，需要經過甚麼步驟？
六月梅雨天，天空突然會堆起一大片不知從何而來的烏雲，撒落一陣狂雨，不一回兒又陽光普照，像個孩子，任性得不得了。
雨後，黃偉基和何紫相約在海傍散步。這個海堤能很好地看到遠方旅遊塔和長橋的景觀，入夜前，何紫扶着黃偉基的手臂坐在長椅上，聊着天。
“對了，你喜歡甚麼顏色？”何紫問道。
黃偉基想了想，說：“藍色吧。”
何紫甜甜地望着他笑了：“我也是。”連藍色的喜好也相像。“你看，現在是0047ab。”
“0047ab，是你的甚麼密碼嗎？”黃偉基不解。
何紫指向天空，“0047ab，天空現在的顏色。”
“這不就是深藍色嗎？”他更不解了。
“其實藍色有很多種，於我們做設計的，每一種顏色都有名稱，甚至代號。比如藍色，有天青石色，寶貝藍，普路士藍……很多很多種不一樣的藍。”
黃偉基覺得這一刻很浪漫，大概只有充滿靈氣的女孩才懂得把藍色劃分，他就不是那種人，所以更被深深吸引了。不由地，他想為何紫撥好被風吹得凌亂的秀髮，但何紫早了一步，小手細緻地把頭髮夾在耳後，手腕處露出一條很有氣質的鑽石手鍊，黃偉基想趁機牽她的手，作勢輕握起她的手腕裝作看手鍊。
何紫微笑了，把手縮了回去。黃偉基心跳加速，故作鎮定地說：“你這條手鍊非常精緻。”
何紫輕輕地吸了一口氣，略帶哀傷：“這是爺爺留給我的其中一件禮物。這一件是最小的一件，能隨時放在身上。爺爺是這個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小時候他會帶我到處去玩，去吃好吃的。你知道嗎？爺爺在商界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可他會任我在他身上爬來爬去，一點也不在乎規矩。爸爸媽媽都說，我就是被他慣壞的。後來他在我九歲的時候去世了，爸爸說，爺爺的遺憾是沒有看到我長大成人然後出嫁，所以為我準備了好多嫁妝。這是其中一樣，我一直戴着。”
第一次看到何紫的臉上露出這樣的表情，那副悵然若失的模樣，讓黃偉基想憐惜地摟她入懷。
“你呢？很少聽你提起家人。”何紫轉向他。
“我的家人都在美國，父母在美國過着悠閒的退休生活，很少有時間理會我。”
“嗯，那有時間的話，你會想見見我的父母嗎？”何紫話中雖沒有太多期待，提出的邀請卻是重大的。
黃偉基求之不得：“那我真的要好好準備，不會失禮你。”
何紫又笑了，她的笑總是帶點耐人尋味。但何紫一笑，黃偉基就覺得開心，他知道他愛上了這個女人，而她也會給他很好的生活，並且是有格調、優雅的生活。黃偉基已在幻想他倆的兒子，從小會像小王子一樣長大，生的如果是女兒，就必定是小公主。和何紫在一起，他會得到人人都羨煞不已的幸福。
在海堤邊坐了好久，彷彿整個空間和時間都是屬於戀人的。直到天空變成一種泛灰黑色的深藍，何紫拿出了手提電話找尋着她最近最愛的一首歌 ，Finneas 的《Let's Fall in Love for the Night》。她把右耳的耳機塞進黃偉基的耳畔，柔情地說道：“現在的顏色，叫子夜藍。”
4
從喜歡到深愛，有沒有人能總結出其中所有添加反應物？
六月的晚上，不時有突如其來的狂風暴雨。果不其然，一道凌厲的閃電把黑夜逼迫得像白天一樣明亮，隨即一股震耳欲聾的雷聲便狠劈下來，不知道有多少人、多少故事被從此劈醒。
黃偉基動情地吻着李靜怡，把她從沙發又搬到床上，窗外的閃電配合着他們忘我的激情，李靜怡從不覺得自己可以如此放飛自我，這個男人激起了她每個細胞的慾望。
過後，黃偉基累了。靠在床背上，一隻手搭着李靜怡的肩頭，隨即看見床單上有個髮圈，是剛剛他吻她吻得太熱熾，不由自主地為她放下頭髮時甩在床上的。
他拿起髮圈把玩起來，看向李靜怡說道：“鈷藍色。”
李靜怡疑惑地望着他：“甚麼？”
黃偉基拿起髮圈，仔細地為她綁好頭髮：“你喜歡藍色嗎？”
“嗯！”他動作輕柔，李靜怡有些羞澀地點着頭。
“據說，藍色也有很多種，像你的髮圈的藍，就是鈷藍，還有天青石色，寶貝藍，普路士藍……你喜歡哪一種？”
“沒有特別喜歡哪一種的，就是天空呀，海的顏色。”為着他對她的好，李靜怡坐起身子，熱切地問：“我幫你倒杯水吧。”她徑直走進廚房，把水壺及杯子都拿進房間。
黃偉基一眼就瞄到那個水壺，說：“小時候，我的家也有一個紅色的水壺，很像這一個。”靜怡拿着水杯乖巧地回到他身邊，小心地遞給他，黃偉基摟過她的腰繼續說：“那個壺上有兩朵俗套的牡丹花，那時我無聊得把每朵花的花瓣都數過了。我媽和我爸在我七歲的時候分開，不是離婚，因為根本沒簽過結婚證書。後來，我媽和另外一個男人住在一起。沒人在家時，他們會把我鎖在屋子裡。那時候我只有八九歲，自己一個人在那個小得不像樣的家裡，無聊透了，我就偷了我媽的鑰匙。為此她找了許久，最後只能再配一串。而我呢，就能在她不在家時溜出去。”
“原來你小時候那麼調皮！”靜怡溫柔地說，小手搭在他的大手上，觸碰着他的指尖。
“不過後來，她發現了，說沒有見過像我這麼不聽話的。”這時候，黃偉基的聲音變了變，“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她拿出家裡那把黑色的剪刀，平常拿來剪繩子的那種，對準我右邊的耳朵剪了下去。”
李靜怡驚訝地看向身旁的男人，眼睛睜得大大的，嚇得說不出話。
他繼續說道：“記憶中，真的很痛。一定有血流下來，我住的那個地方是綠色的磗頭地板，幾滴紅色的血落下去非常顯眼，那個畫面，我一輩子也記得。我媽那時候大聲罵我‘你知道重新配一串鑰匙花掉我多少錢嗎？’哈，她不是在意我會走失，而是在意配匙浪費了她的錢。”黃偉基失笑，想起那不堪的童年，他還是在意。
眼前的男人瞬間變得脆弱，靜怡第一次看到他這副模樣，她憐惜地把黃偉基摟緊了，想給他些安慰。
黃偉基分明看到，這女人哭了。李靜怡，可能比他想像中更愛他。
5
我們都不能預料結局，也許每一刻的當下都是由過去構成的，但逝去的感情，卻又最不能被證明。
生活還是那樣無頭無腦地過着，市道不好，疫症爆發引致經濟一直走下坡，六月到十月間，市面都有種說不出的蒼涼。街上的行人和遊客明顯減少，數不清的商舖都關門了，就連昔日輝煌的大型連鎖購物商場都人煙稀少。蕭條的氣氛讓周遭變得冷冰冰，路人走着走着，走着又走着，每個人似乎都不認識每個人，連多看對方一眼也不願。
回國後，何紫不喜歡熱鬧，人多時她很難好好思考。適逢今天放假，她沒有告訴黃偉基，百無聊賴，就獨自去博物館逛逛。但博物館、美術館甚麼的，還是歐洲的精彩。在那裡，城市就像是為藝術而生，連空氣都有油彩的味道，着實懷念。每次走進館內的精品廊，她的腳總會不由自主地移到各種藝術家畫冊前。
馬蒂斯，她的最愛。《戴帽子的女人》、《紅色的和諧》，還有他最喜歡的《舞蹈》。何紫撫着畫冊，那幅靈動又充滿生氣的畫，多像孩子氣時的他、在她身旁肆無忌憚的他。
那個他，自然不是黃偉基，是何紫心裡一直裝着的人。那天他拿着手風琴走進咖啡館，何紫喝着expresso， 看着書，他盡情地為她演奏一首又一首美妙的旋律。他教她看懂馬蒂斯，告訴她各種藍色的不同。和他在一起，她看到過愛情醉人的模樣。當然，最後他還給了她那個痛徹心扉的夜晚，他收拾好細軟走出她屋子的那個畫面，那個永不回頭的眼神，大概她一輩子都忘不掉了。
太想念了，想念得，看到黃偉基時她竟然有種熟悉感。他們有着相像的眼睛，但黃偉基永遠不會有他那份難得的靈動。或者所有的愛情都是記憶的傳遞，但沒有關係，得不到最愛的，何紫甘願找個替代的。
李靜怡也不喜歡人多的地方，但街市仍是免不了的喧喧鬧鬧——開價、議價、還價，這裡是女人的交易所。在菜檔前，李靜怡緩緩地拿起一個番茄，她不懂挑選，只能細心地上網搜索，自言自語：“顏色勿過紅，因為番茄會漸漸熟成，若沒有要馬上烹煮就不要選購太紅的……要扎實有彈性，有彈性的番茄比較新鮮且水嫩多汁，蒂葉還要完整……”因為偉基說過喜歡吃番茄蝦球，儘管沒有太多做菜的經驗，但她很想試試看。
想到這裡，李靜怡不禁自個兒笑了。希望他不會太嫌棄，希望他下班以後可以好好地抒解壓力。想起他的童年，她希望能慢慢地把偉基小時候缺少的愛都填補回來，讓他未來都幸福、健康。原來很愛一個人，就連想起他，全身的細胞都會變得溫柔。
對於擁擠，黃偉基倒是覺得無所謂。這個商場的名店，平日裡必定人山人海，但市道太差，願意買奢侈品的人少之又少。
不過說到求婚，鑽戒是必要的，他想，她會喜歡甚麼款式呢？
銷售員正在介紹着不同的鑽石鑲嵌方式代表甚麼，三爪鑽戒代表“我愛你”，四爪代表“一生一世”的愛，而五爪則是無限的愛。黃偉基一邊聽着，又一邊看着，還是沒有選好。
“要不先生，看看這個系列吧。這是六爪鑲嵌的鑽戒，也叫做皇冠鑲法，你的另一半戴上它，便是意味着你要把她捧在掌心，視為公主。”黃偉基聽罷，抬起眼望着銷售員，他決定了，就要這個皇冠鑲法的，他就是要她成為公主！黃偉基連求婚的誓詞也想好了，明天他計劃向何紫求婚。
黃偉基覺得自己喜歡何紫，更重要的是希望自己能過得更好，這種想法合理、無罪，而且為此他非常努力啊。何紫是他通往美好生活的一把鑰匙，他不要下半生再過得庸庸碌碌。
天文台突然在不久前發出黑雨警告，一小時內已錄得超過一百二十毫米的雨量。正在為鑽戒付錢時，黃偉基的電話響起，是李靜怡，對了，今晚和她有約。
“偉基，下班了嗎？”
“嗯。你在哪裡？我過來接你吧。”
“我在公司附近那家大型超市門口，隨時可以走了。”
黃偉基接到李靜怡後，車子開在大橋上，雨勢太大，雨撥發狂般地上下跳躍着，能見度之低，就像只有他倆被困在這個空間裡，時間倒帶回第一次獨處的情景。
想到今晚將為他下廚，李靜怡有點反常的興奮，而一向引領話題的黃偉基卻異常沉默。敏感的靜怡看出他的不一樣，不知是否工作壓力太大了，於是也不太作聲。
“冷嗎？”黃偉基習慣地問，儘管靜怡搖搖頭，他還是伸手調控了車廂的溫度。他對這個女人感到些虧欠，大概不久的將來他就要和她提出分手，而她卻懵然不知。
黃偉基的手還沒能回到軚盤，突然間，“砰”的一陣巨響從車後爆發，極致的衝擊已毫無預警襲來，電光火石間傳遍了整個車廂，暈眩感鋪天蓋地，世界變得一片狼藉。
出車禍了……
大橋上好幾輛車因追撞而起火燃燒，雨夜裡，一堆車頭燈失去秩序地不停閃爍着，如果你和事件無關，倒會覺得絕美。
李靜怡臉上插滿玻璃碎，血肉模糊，失去意識前，她努力地轉向黃偉基，記掛着他的安危。黃偉基已然奄奄一息，駕駛座的氣囊沒有彈出來，他軟趴趴地撞在軚盤上，臉上的鮮血如同被野獸派畫家亂擠上朱紅色油彩，全身不其然地抽搐着。靜怡心疼，想抬手為他擦掉那些可怕的血痕，不過此刻也無能為力了。
不遠處掉出來一個鈷藍色的戒指盒，衝擊力把盒子彈開，裡面是隻鑽戒。靜怡看見了，頓時五味陳雜，心生出一種極度疲憊的滿足感，她以為黃偉基要向她求婚了……多可惜呀！如果沒有發生車禍，偉基能就吃到靜怡做的蝦球，單膝下跪，親手為她戴上戒指 。此時，又一次強大的衝擊波襲來，兩人徹底再震盪了一次，車內便失卻所有思緒，永遠定格在那個美好的畫面。沒有人能肯定人死後是否還有意識，於是便無人知曉李靜怡會否知道那殘酷的真相。
不久，雨勢變小。遠處響起救護車的聲音，消防車隊也迅速趕到現場，紅通通的火焰在黑夜裡顯得格外怵目驚心。警方到場搜證，一名年輕的警員拾起了一個戒指盒，端詳了一下，竟是空的，裡面的戒指已無影無縱。
十月二十七日，雨夜。大橋因為車禍現場後續清理而封閉多時，一直到翌日清晨四點半才恢復通車。
深 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