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節庵鼎芬

秋懷如許涵天下，卻寄銷磨一夢中。

當日庾公頻著作，美人香草本來同。

吾粵梁節庵，名鼎芬，字星海，番禺人。東塾高第弟子，為晚清第一流畸人名士，少年登玉堂，揮斥意氣，為盛意園輩引為同調，一時名動輦下，遍交勝流。徵其事實，予謂平生可傳之事有二，一曰重劾鉅公，二曰席苫崇陵，詩文書法又其次也。初，中法搆釁，國事稠濁，節庵以微官疏劾直隸總督、北洋大臣李鴻章其罪六，皆曰可殺，以此鐫級，遂乞養。同人餞別，意園賦《金縷曲》有云：“欲斬長鯨東海外，先恨上方劍缺。便一疏輕投丹闕。東巿朝衣皆意計，賴聖明、續爾頭顱絕。”意其置東市於不顧，誠可謂膽識過人。廼景皇帝龍馭上賓，節庵長居梁格莊，時謁梓宮，直至屯膏不繼，遂以瓶裝崇陵雪水分送前朝貴官，藉挹注為崇陵植樹之資。至其卒也，埋身陵冢之側，長隨先帝，肫然忠孝至於如此，宜遜帝宣統予諡曰文忠矣。節庵少而能文，有詞藻之勝，其詩由三唐泛濫南北宋諸家，高曠時光芒豔發，幽絕時纏綿悱惻，陳石遺謂“佳處多在悲慨、超逸兩種”，而哀感頑艷轉近於嫵媚。其人修髯偉岸，談論慷慨，獨以虯髯客為婉轉詞，偶有所感，即別署一名，為數之多，並世無第二人。平生事業得力於張南皮，受命主廣雅、鍾山兩書院，南皮移節湖廣，節庵知武昌府，自牓書室聯云：“零落雨中花，舊夢驚迴棲鳳宅；綢繆天下計，壯懷銷盡食魚齋。”棲鳳樓為節庵與元配龔氏京邸，後龔氏轉投文道希，零落故云云，傷心人語也。下聯用武昌魚故事，感嘆壯志難酬，而其眷懷家國、美人香草之思，俱洞見於斯聯矣。

此梁節庵自書少作《秋懷》五律，亦為自況。句云：“羈懷了無泊，拋去又相尋。聞雁知兵氣，看花長道心。百年紅燭短，一水夕陽深。獨有雙龍劍，時時壁上吟。”書無本款，鈐“鼎芬長壽”白文印。“聞雁知兵氣”指當時法越事亟，延津劍合化為龍，遂起疏劾之念。“百年”一聯尤超逸，陳石遺故採入詩話。審其詞意，顧知作於光緒九年秋，節庵時年二十五，翌年即上劾章。詩載節庵各別集，唯改“長道心”為“損道心”，竊謂寫本意思更耐咀嚼。書法迥異眾人，筆道細勁，或以芽菜字喻之，蓋言其筆畫特點，故以簡札紈扇小幅為合，屏聯障子實非所長，傳世小件居多。筆法學柳、褚，間格學山谷，真情流露，韻致特佳，詩書自相映發，此幅亦然。

陳懷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