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凌與復仇
趙寒秋敲敲門,這必然將是一個漫長的早晨。不過,她知道該怎麼應付,二十多年前她就想好該怎麼安慰這位好朋友。那些在她心裡反覆潤色過的言辭終於還是有了用武之地。開門的是李小燕。這還用想嗎,李小燕的家裡還會有誰來開這扇門呢?她的丈夫昨夜被人殺死了,而她的兒子陳大勇……
“老趙……”李小燕現在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趙寒秋第一次到李小燕家做客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那時陳大勇十三歲,她自己的兒子吳憂十二歲。兩個孩子當時是中學同班同學。自她第一次到李小燕家做客之後,兩家就變得親密無間。
趙寒秋坐在沙發上,看着李小燕倒水。茶几上擺着兩瓶藥和一杯水。
“小燕,雖然是我建議你服用這些藥物來緩解你的精神壓力,可是我一開始就提醒過你,萬不得已的時候才服用一粒,是藥三分毒……”
“難道現在還算不上是萬不得已嗎?大勇,我的兒子,殺死了他自己的爸爸……”
趙寒秋再次緊握着李小燕的手,看着她紅腫的眼睛,她肯定哭了一整夜。
“老趙,我們是這麼多年的朋友了,你是大勇的乾媽,我是吳憂的乾媽。咱倆是看着這兩個孩子長大的。大勇以前那麼可愛,你也經常這樣誇他,不是嗎?可是,誰能想到,他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我真的是一直將大勇視如己出。這件事太令人難以置信了。不過,如果你還記得,我也曾經好幾次暗示過你,你和你老公需要多留意一下大勇的個性。”
“我知道,大勇脾氣暴躁,而且有些攻擊性,但這都是少數情況,可是昨天半夜,他居然一衝動就殺死了自己的爸爸。我現在想想那個場景都覺得全身冰冷。”
“究竟是因為甚麼?”
“從大勇還是中學生時,他和他爸爸的關係就一直不太好,兩人在很多問題上都有分歧,很容易就起爭執,接着就劍拔弩張。昨天夜裡,因為大勇欠債的事,父子倆又大吵起來。”
“大勇的債還清了嗎?該有四五年了?”
“哎,舊債新債,總是理不清楚。我們幫他還過了,可這小子實在讓人心寒,愛抽煙喝酒也就算了,居然還賭博,所以他的債永遠還不清。不過,老趙,有件事情我一定要謝謝你。昨天大勇和他爸吵架要錢,他爸不願給,大勇說你曾經好幾次給他錢,貼補他。我一定會把錢還給你的,太謝謝你了。可惜這孩子不爭氣,辜負了你對他的關心。”
“小燕,別這麼說。我是大勇的乾媽,理應幫他。我現在還記得大勇十幾歲的模樣,那麼有朝氣,那麼討人喜歡,雖然有些時候活躍了一些。那個時候,我就偶爾給他點零花錢,就是想讓他買些吃的玩的。後來,他長大了,有時缺錢花,我也會給他一點兒,年輕人都有手頭緊的時候。我一直和他說,要是有甚麼難處,儘管來找我,我一定會盡量幫他的。”
“這孩子真是扶不起的阿斗!現在還成了殺人犯,你一定失望透了。”
“你剛才說,大勇和他爸吵起來,是因為他爸不願意借錢替他還債?”
“是,我問大勇究竟還欠多少,他一說出來,我和他爸都嚇了一跳。他爸頓時火冒三丈,兩人吵着吵着就動起手來,我又是勸又是拉,根本沒用。兩人隨手拿起甚麼東西就開始朝對方扔,玻璃杯、碗、盤子,摔得到處是碎片。兩父子扭打到一起,滾到地上,惡狠狠地揍對方,爸爸不是爸爸,兒子不是兒子,像仇人見面一樣。大勇隨手拿起地上一塊特別尖銳的盤子碎片,直接扎到他爸爸的喉嚨裡……”
“這父子倆脾氣都太急躁了,要是有一個人能控制一下,估計也就不會發生這起慘劇了。也許大勇壓根沒有意識到自己究竟隨手抓起了甚麼東西。”
“我也是這麼和員警說的,希望能幫他減輕一些刑罰。大勇肯定不是有心要殺死自己的爸爸。”
“小燕,我必須提醒你一件事。員警肯定要對周邊居民進行調查,詢問大勇平日是不是有暴力傾向。除此之外,他們一定會把大勇以前的一些事情給查出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你是說員警會把大勇的‘前科’查出來,他賣淫拉皮條的事?”
“每次想起這件事,我就特別慚愧。小燕,我真的覺得特別對不起你,如果當年不是我把張潔那女人介紹給大勇,大勇也不會走賣淫拉皮條這條歪路。”
“老趙你別這麼說。這事不怪你,你當時也不知道張潔那女人心懷鬼胎!那時大勇非嚷着要去大城市闖出名堂,他在那裡人生地不熟,你好心把張潔介紹給他認識,原本想讓他好歹有個照應。誰料到,張潔居然是幹那行的,還把我們好好的大勇拖下水了。”
“我當時也是擔心大勇在外省一個人都不認識,恰好一個朋友說在那兒有個熟人,就這麼輾轉把張潔介紹給他。現在想想,我簡直就是罪魁禍首,是我毀了大勇!”
“老趙,不怪你,真不怪你。其實說白了,還是大勇不爭氣。他那會兒已經欠了一屁股債,肯定是處心積慮想法子快點掙錢,哪裡經得住張潔那死女人的教唆和誘惑。”
“小燕,你老公慘死,我們這麼多年的朋友,我心裡特別難受。可是,人終究已經去了,現在唯一能做的是想想怎麼幫還活着的人,我現在最擔心的其實是大勇。員警遲早會把他的‘前科’挖出來,賭博、賣淫、拉皮條、毆打女友,這些歷史肯定會影響法院對大勇的判決,太不利了!”
“老趙,那你說,我現在該怎麼辦?”
“我看,要不你請一個律師給大勇辯護吧?”
“請律師?老趙,這事情太諷刺了,兒子殺死了爸爸,我這個當媽媽的花錢請律師去幫兒子減刑,他爸爸在天上不知道該怎麼想。”
趙寒秋回到自己家裡,給兒子吳憂打電話。還沒等她張口,吳憂就略帶驚恐地說道:“媽,剛才周惠給我打電話,說陳大勇把他親生父親殺死了!我嚇了一跳。你還記得周惠吧,我們當時是初中同學。”
“我記得她,她是一個好女孩。雖說你們三人在同一個班級,你們倆和陳大勇完全不是一路人。陳大勇那小子,早該遭報應了。這麼多年來,我也總算是沒有白費功夫。”
“你甚麼意思?”
“這一天我等了二十多年了。那時你上初中,陳大勇總是欺負、羞辱甚至毆打比自己弱小的同學,你也是受害者之一。如果不是周惠告訴我,我都不知道你在學校被陳大勇霸凌。我剛聽到時火冒三丈,可是並不恨陳大勇,畢竟有些孩子是需要更多的約束和管教。但是,我特意找你們學校的老師和校長說這件事情,他們嘴上說密切關注、堅決杜絕校園霸凌現象,可實際上卻毫無作為,任憑陳大勇這樣的學生繼續橫行霸道。他爸媽也是奇葩,還以此為榮,說甚麼這是男孩子的霸氣!這些老師和家長就是助紂為虐。我和你爸爸當時受工作所限,經濟條件不允許,否則早就把你轉到其他學校去了。我沒有辦法,只能自己想法子,一定要好好懲罰陳大勇和他的父母。”
“你既然這麼憎恨他和他的父母,那當時為甚麼還要帶我去他們家做客,還對陳大勇那麼好,時不時給他零花錢?”
“我是要獲取他們的信任,故意多給他零花錢,有時甚至比他父母給的還多,就是為了收買他、控制他。我總幫他做一些他父母禁止他做的事情,所以他更聽我的話。多數青少年其實分不清好壞對錯,價值觀和道德觀很容易被扭曲,這恰好就是我要做的。於是,陳大勇開始蹺課、沉迷於電子遊戲、抽煙喝酒、過早地享受男歡女愛那些事情。在一個過於年輕的年紀,陳大勇就已經嘗到了太多不屬於、不利於那個年紀的歡樂,他早已經不知道甚麼是‘正業’,更別說甚麼‘進取心’了,他已經從根基開始腐爛了。我頻繁地給他零花錢,就是為了讓他更加自甘墮落、自我毀滅,在酒吧裡喝酒、賭錢、玩女人。為了維持這種生活樂趣,他就需要更多的錢。我本來想暗示他吸毒,可我害怕自己控制不住毒癮發作、亂砍亂殺的癮君子,所以才沒有這麼做。後來,我又把張潔介紹給他,成功把他引向了賣淫嫖娼拉皮條的邪門歪道。”
“你究竟是怎麼認識那個叫張潔的女人的?顯然,她不是你朋友的朋友。她是不是你故意找來,勾引陳大勇走歪道?”
“沒錯,我從一家網站找到這個女人的資訊,一早就知道她是賣淫的。”
“難道陳大勇殺死他爸爸也是你計劃中的事情?”
“我哪有這麼大本事啊!不過,我確實一直希望他們家能出點慘劇,好讓李小燕夫婦嘗嘗自己種的惡果。陳大勇給他爸媽惹大麻煩是早晚的事。這父子倆脾氣暴躁,一點就燃。李小燕亦難免神經衰弱。因此,我提議這一家三口服用一些控制情緒的藥物和保健藥。我是醫生,又是他們的好朋友,他們自然對我的建議深信不疑,這家傻子肯定會過量服用。久而久之,他們對藥物的依賴性就會越來越大,對自己情緒的控制能力也就越來越低。陳大勇和他爸爸二十年前就爭吵不斷,這麼多年來,父子倆的關係愈發緊張,終於,昨天,其中一個把另一個殺死了。我一聽到這消息,頓時覺得出了一口惡氣!”
“那你去看了李小燕嗎?”
“我剛從她家回來。那個沒用的女人,今後有她受的。”
“如果員警問你關於陳大勇的事,你會怎麼說?你會說他是一個壞人,把他所有的事抖出來?還是繼續假扮無微不至關心大勇的趙阿姨?”
“說實話,我現在有點舉棋不定。陳大勇必然會受到法律制裁,可是他遲早有一天會回來。他要是知道我偷偷在員警那裡火上澆油,不知會幹出甚麼事來!所以,我可能還是繼續扮演趙阿姨的角色,這也有利於我進一步控制李小燕和陳大勇,把他們繼續往火坑裡帶。”
蔣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