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吳衛堅

明眼人一看本文題目，就知道這是蹈襲“我的朋友胡適之”的故智。對的，但我絕無附麗前人之心，卻有見賢思齊之意。和吳衛堅相交於全國青聯委員任上，韶華易逝，轉眼三十多年，想來想去，人在社會，君子之交，還有甚麼比“我的朋友”這種關係更值得珍惜？

澳門美術家吳衛堅，是前輩畫家甘長齡的高徒，畫好人好，是好好先生一名；創作署名堅耶，順理成章成為眾口一詞的堅爺，有事情要麻煩他，只要合乎情理的，力所能及，一諾無辭。澳門美術協會新一屆組閣，他由副會長的名銜調整為實幹的理事長，大家都期待陸曦、吳衛堅這對老搭檔續獻新猷，果然，陸吳上任未久，就組織會友到葡萄牙採風，一年之後在漁人碼頭的里斯本畫廊舉行“千色葡韻”畫展，向社會匯報交流成果，又將眾人帶回大洋彼岸。

堅爺心性平和，沒機心，易於親近。可以傅青主的書法主張形容其為人處事：“寧真率，毋安排。”沒有多餘的好奇心和角勝心，不羡慕，不妒忌，各行其是；論事有時不免主觀，但不礙事。

他的另一重身份是設計師，最權威的設計是郵票。記得他大意說過，呼為畫家，他有些靦覥；稱作郵票設計師，庶幾無愧。堅爺是澳門郵政局的特約設計師，三十八年來不間斷為澳門設計郵票，前後五十三套逾二百枚，質、量無出其右，我試以“當代澳門郵票之父”稱之，或不為過。

一個趣聞，某畫友出示自己新設計的郵票，以為博得一言讚賞，誰知堅爺看後大不以為然。或曰，堅爺此舉有點不近人情，但我解讀為他長年從事於茲，自然形成一個尺度，度己度人，渡人渡己，別人認同與否是另一回事，但足見他不會心謗腹非，是為真君子。

有一段時間，堅爺由於不擔負美協會務，好像淡出美術界，卻在澳門婦聯如魚得水，還是婦聯托兒所家長會的頭頭，朋輩咸以為奇。我則不由得暗嘆，婦聯能夠抓住這位在社會上有代表性、活動力的美術家、設計師，絕對是一個有力的支援。堅爺對女士的細心照顧，在葡國之行也表露無遺。

話說葡國採風團有二三十人，由陸曦任團長，黎鷹、吳衛堅任副團長，團員有男有女，是兩代人的輩分，而精神、體力因人而異，或因旅程勞頓，身體不適影響情緒，這就需要領導關懷照顧了。男團員沒這種情況，晚上閒着無聊，三杯落肚，東拉西扯，睡一覺好的，精神馬上恢復過來；女團員就需要有更多友善的關懷了，要有人協助、打點，決疑解惑，諸如此類。也是眾口一詞，這項工作，堅爺最優而為之。

確實，但凡牽涉“婦女權益”，他都處理得妥妥當當，三言兩語，皆大歡喜。女生對他言聽計從，他的話似乎比誰都管用，好像彼此使用同一頻道，聽眾完全明解。讓我聯想他的水彩風景：下筆點染，絕不拖泥帶水，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方筆多，圓筆少，棱角分明。在濃冽、鮮活的色彩之下吐露歡快的情緒，令人承風嚮慕。這通常是他作品的主調，觀眾感受的肯定是正能量。人生斯世，生活不可能十全十美，顯然堅爺的藝術創作樂於詮釋真、善、美，人之常情，是他理性的選擇。

換成是處理女團員方方面面的問題，就是實事求是，言語有序，態度和穆，女生尤其中聽，所以欣然接納，其實也得益於對這位婦聯益友的好感和信任。就像閱讀他的水彩畫：明晰，清爽，妥貼。還有其他意見？

當日參觀里斯本高秉根基金會的收藏，時值午後，艷陽高照，大家都走得有些疲倦，個別女團員感到吃力，考慮緊接還有活動，有人建議輪椅代步。問題來了，誰來幫忙推車？年輕人有些忸怩，年長的沒這道理。算來算好，是副團長堅爺服其勞。大家紛紛竪起大拇指。

花了精神服務團員，但我看堅爺此行也沒少收穫，雖說舊遊，興致不減。他最喜歡拿着自拍桿四周遊目，既拍人，也拍風景，觸目美好。有時團員去寫生，他卻耽於拍照，納須彌於芥子，無限風光，盡收眼底，憑藉憶記，還原成一股蔚藍穹蒼之下的葡國風。

我最喜歡他那幀《情繫波爾圖》，以三角、正方、長方、梯形等幾何色塊堆積成杜羅河谷上的房子，密密麻麻，錯落有致，以濃淡凸顯陰陽向背，因為陽光掩映，變得更加立體。近看一碧如帶，宛如天河，微風過處，令人神暢……當時大夥都駐足平台看風景，迷頭迷腦的，沒想到堅爺忽然奮起，一個箭步躍上高處，神棍一伸，居高臨下，眼界頓寬，這也是《情繫波爾圖》的來源。

堅爺善於獨處，靜者自樂。在葡行腳，如沒他的事，他會安坐一隅，你搞你的大龍鳳，我看我的好戲。好奇他會看甚麼連續劇，原來在追看《雍正王朝》。因有同嗜，問他可有好介紹？答曰：“有一部《長安十二時辰》，聽說拍得很認真，值得一看。”回澳後我真的認認真真看了一遍，這部以大唐盛世為背景的劇集的確有板有眼，人物生動，寓意深刻，視聽之娛，不在話下，我還收穫了一個金句，値得和堅爺説一説。劇中張小敬每當困頓委屈，耳畔就會響起聞無忌的教言：“你自己選的路，分不清楚對錯的時候，就記着兩個字——不退。”君不聞“學之廣在於不倦，不倦在於固志”，用胡適的話來說，“做了過河卒子，只能拚命向前”，我想，吾人為理想和使命馳驅日月，亦當如聞無忌所言吧。衛堅兄以為然否？

陳浩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