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曼蒂克到極致
隨着樂隊輕輕奏響波蘭作曲家蕭邦的《升c小調夜曲》(緩慢且極有表情)的前奏,我們驚訝地見到一把在水裡半浮半沉的大提琴,接着見到涉水過來的一雙赤足,而其褲腿分明是浸濕了的。未幾,我們見到滿臉鬍子的克羅地亞大提琴家豪瑟,疑似坐在一個大岩洞裡的水中石塊上,流瀉出蕭邦這部寫於一九三○年,卻出版於其去世後的所謂遺作的主題。在這個天然的共鳴箱裡,豪瑟所發出來的聲音有磁性、有亮色。
豪瑟時而緊閉眼睛時而睜開眼睛,時而沉思冥想時而仰天長歎地作着豐沛激情的演奏。清粼粼的光在岩洞裡的水面上閃耀着,那些誘人的光,或是岩洞頂上的空隙所照射,或是岩洞中的某個出口所透露,其充滿動感,彷彿在對豪瑟作呼應。而岩洞裡的水啊!潔淨而又透明,正是這些潺然悅耳的流水時緩時急地沖刷着水底尤其水邊的那些光溜溜的石子。有時候,那些水啊!竟頻繁沖刷豪瑟的腳背和小腿,所幸大提琴的底柱支撐得夠高,要不其底板、面板也會受累於似懂人性的水。就這樣地,豪瑟的抒情不僅有樂隊烘托,還有湧入湧出的流水聲所烘托。在豪瑟演奏完《升c小調夜曲》倒數第八小節、第七小節的十八連音、卅五連音之後不久,我們聽到近結尾的那個琶音。豪瑟偃旗息鼓了!大提琴又像開頭那樣半浮半沉在水面上。其當然乃我輩殊難索解的一種攝影技法,但卻因之豐富了聽眾的視覺享受。
豪瑟之演奏《升c小調夜曲》(緩慢且極有表情)十分唯美。聽眾聽之會感清芬消散,睹之會感可暢心懷。我想,即便周圍沒有一位聽眾,也並打算讓其流布,豪瑟的羅曼蒂克到極致的闡釋於其身心有益。讓演奏家情致恣肆、酣暢淋漓地與巧奪天工的大自然融化在一起,其所能產生的魅力,常常是在正式音樂廳裡所得不到的。我個人遺憾於豪瑟在作着靈魂乾淨的演奏時不在現場,倘若允許我坐在岩洞裡的另一塊大石上,同樣赤足浸着水在聆賞時,那定然乃卻事煩而心靜的美好時光。
陳 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