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康甫廷康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古體能為百衲碑，書成鬼夜哭新奇。

平生黔首炎劉制，萬歲不磨心素期。

桐城吳康甫，諱廷康，字元生，號康甫、晉齋，晚號茹芝。官浙中數十年，好金石，擅篆籀，書跡流傳頗廣，第其人事跡不詳，清末王伯恭《蜷廬隨筆》有《吳康甫二尹》一則，可作小傳，錄於下：“桐城吳康甫二尹廷康，道光中即以小官浮沉浙江，光緒年始卒。屢次寇亂，俱免於難，殆天幸也。極精金石考據之學，與何子貞、苗露仙皆至交。所作篆隸雅健絕倫，顧同時人多輕之。良辰佳節，恆以聯扇等事遍獻上官，亦頗遭厭棄，往往擲諸字麓。吳君卒時，年近九十，身後聲價頓增，幾過完白山人，往往醬瓿之餘多方購覓。此古人所以不求浮譽，固知後世必有桓譚也。”完白，歙人也；康甫，亦歙人也，伯恭工書有慧眼，亟稱其篆隸，嘉言其書能紹述鄉賢，非真能過完白也。生於嘉慶四年，較阮文達少三十五歲，較張叔未少三十一歲，較瞿木夫、李申耆少三十歲，諸公精於金石考證，康甫皆受沾溉。乾嘉間士夫競為古學，研求尊彝碑碣，繼而採摭磚瓦，以為訓詁形聲，補苴經史。康甫與苗先簏同嗜，與何子貞同年生，皆為至交，子貞《東洲草堂詩鈔》道光十三年有《詠吳康甫景定專次許印林韻》，“吳君甄錄侈隆富，百數十甓斑麟麟。大都唐前溯秦後，趙程孫阮隘睹聞”云云。越兩年作《呂堯仙古專冊》詩，有“杭州屢見吳康甫，專頭磊落盈桉席……六舟上人更奇恣，兩腳不蹋街上土”之句。是時子貞尚未釋褐，依其父文安公於浙江學政署，康甫時任縣丞，顧知與金石僧大約於此時訂交。有《吳康甫古磚錄》，繼而以慕陶軒冠名，道光時方植之、李申耆有序。方序謂康甫“年少而才秀，性嗜金石，自其在鄉塾時即喜模拓、篆刻，及仕浙中，既多與賢士大夫接，又多得地土所出，故其好之也愈篤，其求之也益勤。”以為“磚文可補諸體於萬一”，則是錄之成，旨意甚明。書不學漢晉以下，凡先秦兩漢金石文字靡不研習，留心結體筆法異同，題識時寓所見，如：“漢銅鑒文傳世久矣，惟曲阜桂未谷、汀州伊墨卿二公精習其書。”“漢銅鑒文與碑額字同以繆篆結體，蓋平方正直由填篆而來，施之於摹印諸器，易於莊肅端整，以歷千百年未能越其範圍矣。”題潘蘭陬藏磚云：“汀州伊墨卿隸法如此，蓋漢代已有此派，伊公仿之耳。”題東漢永初元年雙魚銅洗云：“此篆用筆沈著，頓錯有勢，係漢篆真面目也。至筆法間有擅長之處，如《楊君石門頌》及《神道碑》文，均有行乎其所不得不行者也。”謂曲阜石刻與吳興磚文同一結體，漢銅鑒文與《裴岑紀功碑》一家眷屬。又謂陳曼生書啓隸古之宗，運漢吳磚文意以摹印，遂有浙派之名，其法與《三公山碑》相侶。類此皆可作書論觀。最賞兩漢繆篆規模闊大，一生結穴於此，取漢銅鑒文、磚銘筆意致力伊墨卿，面目似伊子梅石，而意氣過之。

此吳康甫臨漢銅鏡“長宜子孫”四字銘文，款識曰：“漢製鳳皇雙鏡銘文分列於十二屬辰，及雙螭龍鳳之盛，具吉利之詞為篆籀者，宮室清宴之地，娛眼福矣。洛卿世契屬臨以致頌。廷康。”落墨濃重，用筆縱肆，審為八十歲後手筆，洵為壽者之書。又能篆刻、竹刻、摹搨，嘗為陳碩士響搨文信國公遺琴。尤有甚者，合墨筆、飛白、雙鈎諸體，梅花間竹，書於一聯，當道咸同光之際為此新奇，並世無第二人。或以炫俗詬之，然無一字一筆無來歷，學有所養，書亦有法，不得以奇技淫巧視之也。予所見康甫書款有署八十三者，王伯恭謂其卒時年近九十。按，韓天衡《中國印學年表》光緒十四年戊子，吳廷康輯《問禮盦古今印存》問世，計此時九十正壽，或卒於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