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人者未必人愛之
孟子説:“君子所以異於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禮存心。仁者愛人,有禮者敬人。”我絕對同意這“君子存心”。他又説:“愛人者,人恆愛之;敬人者,人恆敬之。”這說法未必準確。譬如同一座大廈的住客,你愛他,他未必愛你,甚至討厭你是個窮人;又如某個大名鼎鼎的“貴人”,你對他十分崇敬,想藉機會表達你對他的敬意,然而那“貴人”可能拒絕你的欽敬,識你係老鼠。
孟子又説:“有人於此,其待我以橫逆,則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仁也,必無禮也,此物奚宜至哉?’”孟子説了很多自責的話,縱使有人對自己橫逆,也一定是自己不仁於先,無禮於後,自我反省一番,肯定自己犯錯,倘若自我反省以後,確實自己沒錯,而那人對你的強暴態度不改,而作為君子的你,只好説一句:“此亦妄人也已矣。如此,則與禽獸奚擇哉?”即是説:那是一個瘋狂的人,與禽獸無異。李白《把酒問月》:“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照古時人。”眞想不到魯迅筆下的阿Q這個“今月”竟曾照過孟子這位“古時人”。對於強暴自己者,暗駡一聲:“癲佬!禽獸!”於是回到土穀祠酣睡。這樣的“君子”不做也罷。
《新唐書 · 婁師德傳》:“其弟守代州,辭之官,教之耐事。弟曰:‘人有唾面,絜之乃已。’師德曰:‘未也。絜之,是違其怒,正使自乾耳。’”被人以口水唾面,自己抹乾仍不夠,恐怕惹怒對方,不能抹去,使它自乾。正是這種心態,故人説過:“士可殺,不可辱。”無理而唾面,不只是欺凌,而是侮辱。
子曰:“小不忍,則亂大謀。”蘇軾《留侯論》也説:“忍小忿而就大謀”。這是忍。不過是有條件的忍。條件是“有大謀”,而“大謀”就是報復。當然,冤家宜解不宜結,有謂“以德報怨”,莫善於此。但對着的是“妄人”,像禽獸般的瘋狂,又當別論。唐劉義《偶書》云:“野夫怒見不平事,磨損胸中萬古刀。”有時是野夫猶勝於君子。
冬春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