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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5月18日
第B12版:新園地
澳門虛擬圖書館

(隨筆)搬 家

搬 家

在定居澳門的第十個年頭,一家人終於搬離了爐石塘。

十一歲時在鄉下搬家,剛懂事,記憶最深。一個月亮還在打着瞌睡的凌晨,約三四點,我被父母叫醒。從溫暖的被窩裡鑽出,一陣涼風把剩餘的睡意全部撲滅。我揉着眼睛被他們帶到樓下。遵習俗,我們必須趕在晨曦前把燈籠帶到新家,鄭重地走一趟,再焚香祈願,才算完成儀式。記得父母各自蹬着自行車,我坐在父親身後,手裡提着燈籠,默默在路上。今天看來,兩屋步行時距不過二十分鐘。可不知為何,當時覺得很遙遠。可能城鎮建築的逼仄和當年眼界的狹小把人的腳步拴住了。不清楚嚮往着什麼,我只稀裡糊塗地問:“爸爸,你還訂那本《好兒童》雜誌給我嗎?”父親在濃霧瀰漫、天空依舊紫黑的路上輕輕搖了搖頭:“兒童太小了,而你已不小了。”

我悵然若失。隨之失去的是和小夥伴們的紐帶,更有童年。

那個舊社區,曾有許多年紀和我相近的朋友,不少人還是同班同學。我們喜歡互相串門,分享大人製作的點心。在大院門口,大家給一隻不知誰家的貓兒餵食,用的是吃剩的魚骨,由於牠渾身棉花一般,毫無雜質,且動作謹慎而矯健,我們便喚牠“小白狐”。同學的後院鬱鬱蔥蔥,有棵矮樹,不知其名,只知道把肥厚的葉子摘掉,斷部就有白如牛奶的芬芳汁液溢出,俗話稱之“流瘍”。有人說這可以治病,有人說這是樹的血,好像,大家第一次真切體會到生命的神秘。平時課餘時間,我們抓蟲子、打球和一起騎自行車。看到壁虎乾癟的遺體,我們會在花圃裡挖個小坑,把牠鄭重下葬,最後還用石磚充當墓碑。足球常被我們踢到了圍牆的另一側院落。夥伴的爺爺便拖着古稀的步子,搬來木梯,緩緩登上牆頂,再把梯子轉過去,徐徐而下。很快,球便從圍牆之外重新飛回我們的懷抱。

這一切都隨着搬家消逝在身後,永遠。

我忽然覺得應在新居裡擁有一間屬於自己的書房,那兒還應擺放一具兔子骨架標本,因為那時剛看了些生物學教材,興致勃勃,異想天開了。

父親傾全部心思籌劃裝修,這是我見過的他最癡迷最忙碌的時候。不久,書房整塊牆壁和附屬櫃子全是書刊。遺憾的是,書房並非我個人專屬,也沒人惦記做一副兔骨標本當陳設,好在我很快就忘了。

父親所關心的另一件事,便是我臥室的用具和主體顏色。櫃子、書桌、木床和梳妝枱都從舊居搬來,這些沉重的傢伙如在今天,怕早遭遺棄,但在那年頭,節儉和念舊的人們仍不離不棄。它們都曾是我父母的伴侶,上面還有他們的餘溫,尤其是那木床。

把我臥室的許多家具刷成天藍色,父親說這樣養眼,且有活潑開朗之感,不知他是否已意識到我視力的衰退,且多愁善感開始侵蝕我的軀體,或許,一切僅是巧合。

八年後去省城讀書,這所當年的新居就封存了我所有的青春記憶,苦澀的、甜蜜的、張狂的,還有夾起尾巴的。

庚子年,也就是距離我十一歲時首嘗搬家滋味的二十八年後,父親又一次把一間臥室的家具刷成天藍色。

這間房,在澳門,是我兒子的。

譚健鍬

2020-05-18 譚健鍬 1 1 澳门日报 content_45821.html 1 (隨筆)搬 家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