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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5月15日
第D05版:小說
澳門虛擬圖書館

Last Da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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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st Dance

坐在雪白柔軟的大床上,林晞滑着手機,再看一眼電子機票的登機時間,下午四時二十分。調好鬧鈴,拿上小包,她便出門了。

這是待在北京的最後一天。下次再來,不知何時,又或許,根本不會有下次。

這個忙亂不堪的城市,大得像一整個國家壓在心頭,或許首都的氣質就是如此。每一個路口都擠滿了人群,摩肩接踵之間,把隱約閃着光芒的夢想撞倒在柏油路面上,一腳一腳把它磨得破損,直至暗淡無光,直至傷痕纍纍。然而,誰也沒有真的把它踏破,任由那五光十色的繁華一再勾引着那顆要死不活的凡心——或許你就是那個在帝都裡稱霸稱王的幸運兒呢?再試試吧?

被欺騙得太久太久了。

明天一到,林晞便要回家了。臨離開之前,她想拋掉北漂的悲涼。抽出一部分的積蓄,她訂了一間心儀已久的酒店的頂層房間。拉開厚重的宮廷紅布簾,再拉開那層如蟬翼輕透的薄紗,能夠俯瞰北京三里屯的全貌。那些紙醉金迷,那些情色浪蕩,盡收眼底。

從五人合租的六環小單位,到市中心最豪華的酒店,只需一夜之間。

再過一夜,她就能回到父母為她搭好的小窩裡,波瀾不驚,溫暖安全。今晚,讓她醉生夢死一回,不枉自己苦苦捱了這些年。

踩着秀水街買來的高跟鞋與迷你裙,林晞隨着人潮走進夜店。

夜色如墨水般濃重,薄雲遮蔽下連月亮的影子也找不到。這正是熱鬧揭幕的時候。今天戴的假眼睫毛有點厚,只剩這一副了,只得將就,眨起眼來略費力,但林晞並不在意。難得不用強裝出一副精神奕奕的樣子,她樂得放鬆眼皮,半睜着眼來尋開心。

這不是林晞第一次進夜店。在北京多少年了,酒吧的小服務員自然也是她衆多的工作經驗之一。但以消費者的身份入場,倒是第一次。想到這裡,林晞忍不住微笑起來,腳下的步伐像是配合這種輕鬆的心情似的,帶着慵懶的味道。

她駕輕就熟地倚在吧枱前,點了一杯威士忌。像是急不及待要釋放出自己求醉的氣息,她跳開了所有甜美可口的調酒。醇厚的酒精滑進喉嚨,她輕輕地伸出舌尖舔過冰球,仍然制止不了威士忌帶來的灼熱感。她上癮般再啜一口。

曾經,一天工作十八個小時,累得四肢抬不起來的時候,她會把自己塞進合租房的大膠桶裡。那桶子本是用來充當髒衣籃的角色,但林晞手腳纖幼、肩腰窄細、筋骨柔軟,輕而易舉就能把它當作浴盆。泡在溫熱的水裡,沒有奢華的精油,卻有便利店買來的小瓶裝伏特加。兌上一罐雪碧,二氧化碳帶着酒精衝上顱頂,醉意能夠來得更快一些。熱水輕輕在燙成粉紅色的皮膚表面蕩漾,即使四肢無法舒展,她還是可以感受到渾身上下每一條神經都得到了鬆弛。適時打一個滿足的飽嗝,酒精的味道充斥着口腔,其實她不喜歡伏特加,但伏特加便宜。

來北京之前,林晞沒喝過酒。來北京之後,林晞離不開酒。回去之後,她是否還需要用酒精來為自己的每一個明天打氣呢?

音樂聲越來越大,節拍越來越強烈,林晞眨了眨半瞇着的雙眼,把餘下的半杯威士忌一飲而盡,輕輕地伸了個懶腰站起來,露出半截腰身,然後興高采烈地擠進了舞池。

隨着音樂抬起手擺動腰肢,每個人都暴露着原始的邀請函。林晞雖非絕色,但在化妝品的艷色下,誰還沒有一點魅力呢?紅黃藍綠的射燈閃個不停,林晞的舞伴換了一個又一個。腰間印滿了不留痕跡的黑手印,有些乾燥有些濕潤,有些溫熱有些冰冷,存在感久久不退。

再一曲結束,跟過去的兩個小時一樣,林晞在下一首歌的前奏響起前,便悄然轉身,換上另一個舞伴。

身上漸漸滲了汗,熱氣把隱約的香水味蒸發出來。那些舞伴都很有禮貌,大家不過是尋開心,合則來不合則去。看對眼了,四肢交纏跳一曲舞。接下來,就看緣分。緣分不到,掉頭就走,沒有甚麼需要眷戀。

林晞輕輕闔上眼睛,如果工作上也是如此,那該有多好。那麼多穿得衣冠楚楚的人,在職場裡活得像個禽獸,一點小事拼個你死我活,閒話髒話在雪白高潔的辦公室裡繞樑不息,還比不上歡場裡一個個穿着隨便的舞伴。至少眼前人不吝於送她一個微笑。

腰上的手握緊了一些,林晞輕扯嘴角。同樣被佔便宜,在這裡是你情我願地順應人類的動物本能而為,在工作的場合卻是刻意的恃強凌弱。她把高舉的手輕輕放在眼前舞伴的肩膀上搭着,輕輕撫摸着,對方笑得更深了。原來給予令對方滿意的回覆並不難,但那時候為甚麼堅決拒絕呢?林晞心底裡輕嘲,這是求歡,那是被騷擾,怎麼一樣!眼前人看到她上揚的一邊嘴角,沒有讀出嘲諷的訊號,誤會成一次示好的微笑,手又摟得更緊了,二人上身幾乎貼密,已擁抱成一團。林晞樂得借陌生人的“Free Hug”一用,把肩上的手環在腰上,搖晃不停的頭埋在對方懷裡,感受片刻的溫暖。

明天之後,再也不用面對那些可怕的嘴臉了。

上半場結束,DJ換班,林晞熟路,提早半曲便閃身回到吧枱前,又點了一杯威士忌。一口氣灌下半杯,仍未能解渴,向酒保加了一杯Tequila。含着檸檬的時候,能夠感受到唇邊的鹽粒慢慢溶進口中,比酸梅湯還要生津解渴。

她突然想吃冰糖葫蘆。

北京的冬天有點刺骨。雖然不比東北的大風大雪,但寒風拂面時,總讓林晞以為自己的鼻子要掉下來了。小單位幸有供暖,但溫度不足,聽說別人在室內能穿短袖,自己卻仍然披着外套。這也有一個好處,在家裡一口一口慢慢地嚼完一串冰糖葫蘆,那糖殼也還未開始融化,脆甜脆甜的。這串小東西不算很貴,卻是林晞難得奢侈的零食。想到一碗小鍋米粉和一串冰糖葫蘆的價錢差不多,林晞便有點心疼錢,但是沒有冰糖葫蘆,她怕自己活不過北京的冬天。裹着毛毯吃冰糖葫蘆的幸福,是林晞最懷念的北京味道了。有點可惜的是,選在夏天離開,她無法再吃一串冰糖葫蘆才走。

把咬過的檸檬放進空杯推走,林晞另一隻手就端起威士忌喝下最後一口。正準備起身重回舞池,身旁坐下一個高大的身影,拿起她放下的酒杯,雙唇溫柔地貼了上去,微笑着問:“我可以請你喝一杯嗎?”

言下之意非常明顯。林晞定睛看清楚這個人,濃眉大眼,吧枱吊着那盞暗黃的燈在他的瞳孔裡流轉。她笑了,穩穩地坐回原位,托着下巴看他。

他主動點了一杯Tequila給林晞。他說,女孩子不要喝威士忌。心底裡的女權魂蠢蠢欲動,但是這裡面或真或假地包含了一點關心,她識時務地沒有反駁。既然接受了別人請的酒,就有義務維持席間歡愉的氣氛,她報以一個沉默而禮貌的微笑。

這個晚上,林晞一直保持微笑,臉頰開始傳來微微的酸痛感,卻沒有上班時那種笑得疲倦的感覺。在便利商店裡兼職的時候,她最渴望上晚班。因為周末只能上日班,那時候她特別痛恨周末。店長總是要求她微笑面對顧客,即使來者的眼睛根本沒有離開過手機。她覺得自己像一個機械人,甚至是一部機器,沒有人會抬眼看她一眼,沒有人留意她存在或不在。只有一個,那就是督促着她揚起笑臉的店長。或許,一個掛着畫上紅唇皓齒的口罩的稻草人,也能符合店長的要求。只有上晚班時,店長不在店裡,林晞才能回復正常的表情。她並非不愛笑,只是店長想要的笑容,實在太虛偽,太難看了。

這個主動來請喝酒的男人,一邊啜着杯中物,一邊斷斷續續地說着話。昏黃的燈光映照着,林晞無法看清他是不是已醉得滿臉通紅,只能從他閃着隱約光芒的眼睛裡判斷,他意識還是挺清醒的。談話聲不絕於耳,林晞卻沒有認真聆聽當中的內容,只暗自在心底裡讚賞那把低沉悅耳的聲音。其實她很懷疑,男人的聲音可能並沒有那麼動聽,不過在強勁音響下,他沒有猙獰地聲嘶力竭,顯得很有氣質的樣子。

突然曲風一轉,響起了《Havana》,林晞那雙一直半瞇着的眼睛突然睜開,圓鼓鼓、亮晶晶的,把男人吸引住。這是林晞最喜歡的歌,喜歡Camila的小鼻音裡自帶性感,喜歡節奏裡似有還無的深情,喜歡歌詞裡欲語還休的不捨。她一口把整杯酒乾掉,拉着這個不知道叫甚麼名字的人,重新回到舞池。

她背對着男人,輕輕扭動身子。背後的人把手輕輕環住她的腰身上,和稍早前那些乘機揉捏她肉體的舞伴們不同,他像是為了護住她而把手搭在她的身上,不冷不熱的體溫讓林晞想起一個人,一個曾經和她一起聽《Havana》的人。

在北京工作的第三年,林晞第一次質疑自己孤身來到這個大都會的決定。那天下了班,她買了半打燕京,坐在後海的銀錠橋上。天黑後的酒吧街亮起了大紅燈籠,還有黃黃綠綠的燈飾。每一爿小店都傳來不同的音樂,民謠結他和金屬搖滾隔空合奏,隱約有幾座電子琴附和着。

四下無人,她盤腿坐在橋上,側着頭把額角抵上冰涼的石磚,大口大口地灌着啤酒。打開第三罐的時候,身邊有人坐下來。

“你怎麼一個小姑娘在這裡喝酒?很危險的。”

如果林晞知道後來發生的事,她這時大概會腹誹,最危險的就是碰到你。只是當刻的她,沒有預感。林晞那時候還不過是初開始飲酒,兩罐啤酒下肚已經上頭,意識猶在,卻早已放鬆了精神,隨口便回答陌生人的搭訕。

“我不小了。”

“哈哈哈!只有小姑娘才會說這句話。真正年紀大的,都只會說自己小。”

這個男人的笑點有點低,但笑聲很爽朗,林晞跟着笑起來。

“我叫張山。你呢?”

“為甚麼要知道我的名字?”

“交個朋友。”

“在後海搭訕陌生女子說要交個朋友,這句話有點耐人尋味。”

張山又笑了起來,豆豆眼瞇成一條線,有點迷人。於是她鬆了口:“我叫林晞。”

林晞和他分享了那半打燕京,張山說,找天要還給她。然後,他們交換了微信,也常常約出來喝酒。

直至第五次見面,林晞才知道張山的職業,還是她追問之下才得到答案的。

他是一個理財產品業務經理。

“經理這兩個字只是圖個好聽,這一行都是如此。我不過只是一個跑訂單的小白領。”他搔搔頭,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下去:“不是想瞞你,但是,這個行業很容易被誤會,我怕你以為我是來推銷的,不把我當朋友。”

林晞笑了:“傻子才找我推銷,我哪有錢。你是傻子嗎?我可不跟傻子交朋友。”

“我不是傻子,所以,我是你的朋友了,對嗎?”

林晞沒有回答,用一個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同時拿起酒跟他碰杯,一飲而盡。雙手才捧得住的啤酒杯,也擋不住她上揚的嘴角。

因為生性熱情,加上跑業務認識的人多,張山常收到各種招待券。有時候,他會拿着這些招待券請林晞吃飯。漸漸地,他們除了約酒,也會約飯、約電影、約下午茶。林晞的北漂生活裡,第一次有了工餘的娛樂。

那天晚上,天氣很熱。林晞住的那幢破房子突然停水停電,合租的室友紛紛借住到其他朋友家裡,等早上維修人員處理好再回來。到處打工的她,在北京沒有固定朋友,只能百無聊賴地躲在客廳。為甚麼不在房間呢?因為房間沒有窗戶,客廳至少可以開窗等候若有若無的微風降臨。

正拿報紙搧着風,她收到了張山的電話。張山的客戶臨時有急事,提早離開北京,本來訂好的酒店無法退款,白白多了一晚上出來。那酒店最著名的便是大得可以躺進兩個成人的按摩浴缸,張山知道林晞渴望泡澡,問她有沒有興趣住一晚上。沒想到,上天還能給林晞開一扇窗。

因為訝異於這種好運氣,林晞請張山吃一頓小龍蝦。灌着冰涼的燕京啤酒,麻辣小龍蝦的汁液一滴一滴順着指尖滑到手腕,再被人伸出嘴饞的舌尖舔走。張山隨手拿到了一隻身型特別大的小龍蝦,看一眼便遞過去給林晞。她不客氣地接過來,直接拆開,一下沒收好手勁,濺出了兩滴湯汁在臉頰附近。張山出言提醒,但林晞的手背一直沒有蹭走那兩滴耀眼的橙紅色。張山只得摘了手套,伸出指尖把湯汁揩走,再自然不過地放進嘴裡吞掉,復又繼續和眼前的小龍蝦搏鬥。

吃完了,張山把林晞帶到酒店,送上房間,卻沒有離開。事情好像發展得理所當然。

那天夜裡,他們又喝了好幾瓶香檳,開着網絡電視播放各種新派台的流行音樂。其中一首,是《Havana》。林晞向來喜歡這種類型的音樂,聽了一遍又一遍,跟着字幕便唱起來。在酒精的鼓勵下,她一邊哼唱,一邊扭動腰身。張山仍然爽朗地笑着,甚至陪着她扭動。是這首歌,讓這一夜走向林晞沒想過的境地。

仔細想起來,林晞從來沒有問過張山,他們之間是甚麼關係。

那夜之後,兩個人的約會項目又多了一項。成年人有成年人的需求,這樣的約會沒有甚麼不好的。有時候,林晞會躺在張山懷裡,半夢半醒地聽張山跟她談未來。勾勒着美好的藍圖,自然不過地提到,儲蓄和投資的重要性。

在北京生活,不是不可以每頓花十塊錢吃飽肚子就算,只是如果甘於這種狀態,就沒有必要死活賴在北京了。林晞沒有發財的春秋大夢,她不過想生活得好一些,維生的問題解決了,她才能夠去做一些和夢想相關的東西。現在,她都幾乎忘記了自己最初的夢想。投資,或許也是一條生路。

張山起初並沒有說詳情,他說過,他不是來推銷的。他不過是閒聊起自己的工作和見聞而已,一切都是林晞好奇而問的。說着說着,林晞就主動提出了合款投資。

明明都是北漂,張山就能夠舌燦蓮花、財色兼收,林晞卻身心俱疲。幸好當時只投放了一半積蓄,心也只放一半,張山一聲不響地消失之後,生活也沒有甚麼大影響。大不了是,重回到沒有娛樂的生活。啊,也沒有所謂的工餘時間了。林晞需要花更多的時間工作,才能把丟失了的那一半積蓄掙回來。至於那半顆心,不過是小事而已,沒了就沒了吧。

到底誰才是傻子呢?林晞自嘲,這是她做過最傻的一件事。沒有之一。

一曲已盡,剎那的恍神讓林晞忘了換舞伴。

不過,不換也沒有甚麼大不了的。這個願意請她喝一杯調酒的男人,長得還蠻養眼的,可以再跳幾曲。

夜店裡不會掛上時鐘,來尋開心的人也很少戴着手錶。林晞很喜歡這種忘掉時間的感覺,像是走進另一個次元,這裡不受世俗的限制,她不必提醒自己何時何分出現在何地。

音樂的節拍越來越重,她用力地晃動柔軟的脖子,隨着音樂甩頭,把這些年來的夢想和悲涼都甩出腦海。

不知過了多久,林晞和這個共舞多曲的男人被人群沖散了。她沒有刻意去尋,被沖散也是一種緣分。這說明了,他們之間的緣分不過如此。正如她和她的夢想的緣分,和北京這座城市的緣分,也不過如此。

林晞還在悄悄想着,音樂竟突然停了下來。情緒正濃的舞池登時尷尬起來,燈光還在循着自己的節拍閃亮,人們卻已無法抬眼直視眼前的陌生人,只得把注意力轉移到DJ台。原來是程式故障,設定好的歌單只得重新播放。沒想到,她和《Havana》還有這樣的緣分。

媽媽是英語老師,回家以後,不能讓她聽到這首歌的。要是媽媽聽到,會懷疑自己在北京是不是學壞了。那麼,今晚就聽最後一次吧,之後,讓林晞忘記這座“亞特蘭大”,回到她的“哈瓦那”。

樂聲傳出,舞池裡的眾人默契地換了舞伴,好洗脫剛才尷尬的氣氛。當然,也有一些已鎖定了目標的人,緊緊鎖住眼前的一夜伴侶,趁着氣氛重燃,繼續加溫這得來不易的熱情。那個請林晞喝酒的男人,這時找到她了。他擠身過去,邀她共舞。如果是在《Havana》重播之前遇上,或許林晞會猶豫。但現在的她,只擺出一個遺憾而禮貌的微笑,說一聲:“Last Dance.”男人擺擺手,露出失望的表情。不知道這表情已用了多少次,熟練得一秒到位。他也不浪費時間,隨着節拍就轉身去邀請另一個人。

突然落單的林晞並不後悔。由一開始,她走進這個地方,便只是為了放鬆自己,她今晚並不想帶人回酒店,也不想被人帶走。在五光十色的霓虹燈下,她收到了在北京這些年來最多的善意,那些溫暖的手掌、禮貌的微笑,還賺了一杯調酒。除了張山,還沒有人請過她喝酒呢!這個晚上,她已經很滿足了。此時的她,還想回去好好享用那間頂層的房間,為自己的北京夢劃下一個最後的、最華麗的句點。這個句點,是屬於她一個人的。

林晞告訴自己,這首《Havana》播完便離開。最後一曲,停在這首歌上,挺好的。她輕輕閉上眼睛,忘記眼皮上厚重得過份的眼睫毛,忘記被汗水化開了的黑眼線,忘記高跟鞋刮腳的疼痛,忘記曾經出現在腰肢上的那一雙雙善惡難辨的手,忘記張山那些似有還無的關心,忘記每一份工作裡的委屈和氣憤,忘記北京城空氣裡飄浮的迷茫和希望,忘記那個由始至終都遙不可及的夢。她沒有張開眼睛,聽着最愛的《Havana》,和自己跳舞,跳她在北京的最後一支舞。

安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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