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星

灰髮男人說，兩周後要替牠辦一場生日會。

生日會的前一天，牠死了。

其實牠不知道，甚麼是“生日會”。

灰髮男人跟金髮女孩說，生日會要邀請傳媒，中、英、葡三語都要；要邀請捐助者，要邀請幫忙籌辦過“關閉賽狗場請願晚會”的人，要邀請格力犬助養計劃的參與者。

1

金髮女孩叫“吉吉”。這個大宅子裡的貓和狗都很喜歡她。灰髮男人不常來大宅子，但每次一來，吉吉都很緊張。灰髮男人總是中午來的，而那天的早上，吉吉會不斷來回踱步，咬手指關節，從一樓到三樓天台、從前庭到後院，到處檢查哪裡打掃得不夠乾淨。

灰髮男人來的時候，都會跟吉吉說一些事情。例如是四號房間的檢疫隔離籠不要放太密集；下午安排拯救隊去七潭公路跟負責那一區的貓義工部署救貓；後院三號欄的狗皮膚病又復發了，要安排獸醫看；前庭的樹要修一修枝葉……而吉吉只需要一直點頭，回答“OK”。她的金髮馬尾隨着腦袋點頭，一晃一晃。

於是灰髮男人說，兩周後要辦一場生日會。吉吉也一樣說OK。只是她這次的OK，隔了好一陣子才回答，聲音也很小。

所以到底“生日會”是甚麼？是不太好的東西，所以吉吉才皺起眉頭嗎？

灰髮男人又跟吉吉說，要準備簡單的小茶點給來賓；要給小王子準備雞胸肉、牛肉味罐頭、設計給狗吃的生日“蛋糕”，給小王子買一件新的格力犬專用保暖棉服。

啊，牛肉味罐頭，牠知道那是甚麼。

既然和牛肉味罐頭有關係，那生日會應該不是甚麼不好的東西。牠抬頭看向吉吉，吉吉的表情又跟平常無異。

“小王子”，灰髮男人這樣叫牠，那是牠現在的名字。

但牠有時會忘記自己這個新名字，被叫到的時候，沒馬上反應過來。

2

小王子以前的名字是“金多星”。華哥會叫牠“阿星”。

阿星，阿星。平日講話粗聲大氣的華哥，叫“阿星”時，聲音會放輕一點點。就一點點而已。但牠很喜歡聽。

牠也喜歡聽華哥哼着不成調的歌，替牠洗澡。

“我哋呢班打～工～仔，一生一世為錢幣，做奴隸……”

華哥習慣掀起上衣，用下襬的布料擦臉上的汗（露出來的肚皮上也是汗）。一邊哼歌一邊彎腰拿起地上的軟水管，又捶了捶腰，把從軟水管流出來的水輕輕淋在牠身上，沁涼舒服。洗完後牠會用力抖身子，把水都抖到華哥臉上、身上。

“哎呀阿星！”

雖然語氣有點責備，但華哥是咧着嘴瞇着眼的笑。牠也喜歡華哥黃黃的牙齒和眼角深深的皺紋。

有時候牠在漫長的時間裡跑完很多圈，腿很痛，戴着嘴罩呼吸時不舒服。但遠遠看到華哥在跑道終點拿着牽繩走向自己，牠會情不自禁地搖起尾巴。

“嘿，阿星真係叻仔！等我陣間開個牛肉罐頭畀你。”有時候華哥會捋一捋牠的耳朵，在牠耳邊小聲說，似乎那是他們倆之間的小秘密。

阿星，阿星。

自從牠遇見灰髮男人後，就再也沒有人這樣叫牠了，也沒有華哥了。

忘記了多久（但不算很久）前，華哥如常一大早走進狗倉，端着平時放飼料的碗。碗裡的卻不是平日聞起來香、吃起來難受的飼料，而是牛肉罐頭。以往華哥都是直接從罐頭裡把肉用湯匙挖出來，一匙匙地餵牠，不會裝進飼料碗裡。華哥說，不然洗碗的阿姨會發現牠偷偷餵罐頭的。

牠愉快地大口吃碗裡的罐頭肉，鼻子發出滿足的噴氣聲。這可比泡過水的飼料好吃多了。泡過水的飼料因為半軟不硬的，常常卡在牙縫裡，很不舒服。華哥彎腰蹲下身，粗糙又溫暖的大手摸牠的頭，又捋了捋牠的耳朵。牠的耳朵順着華哥的動作往後翻，又用頭頂了頂華哥的掌心。華哥又開始緩緩撫摸牠的胸背。牠才感覺到華哥的沉默和低落的情緒。

牠把碗裡剩下的肉汁舔乾淨，抬頭看向華哥。

“阿星乖，好快有屋企啦。”

華哥的聲音聽起來比平日更輕，像從遠方傳來。華哥臉上的皺紋又露出來了，卻不在眼角，而在眉心。兩年前當牠在跑道上漸漸落後、獸醫說牠的腿嚴重勞損不能再下場賽跑時，華哥也露出過這樣的神情。

那時候，華哥一遍又一遍跟獸醫說不要“啪針”①。

牠不知道“屋企”是甚麼，但牠想知道為甚麼華哥說“屋企”時，會是跟說“啪針”一樣的表情。

華哥沒有給牠任何關於“屋企”的解釋；應該說，華哥說完這句後，有點費力地直起身離開狗倉，然後就再沒跟牠說過話，牠也沒再見過華哥。

灰髮男人和吉吉是在華哥離去後就緊接着進狗倉的。他們帶來了一張大軟墊、一床被子。牠不用再躺在冰冷潮濕的石泥地板睡覺，總是在痛的腿也紓緩了不少。

他們叫牠“小王子”。

那一天，所有狗倉也一樣多了軟墊和被子。平日天天見到的華哥、其他照顧狗的大叔們、訓練師、清潔阿姨都不在了；取而代之，是很多年輕的女孩、男孩。牠從幾年前腿傷後就沒有再練跑或比賽，但現在其他狗也全都沒有再到跑道上跑，而那隻天天被跑道上的狗如同使命般拼命追的電兔，也不再動了。

牠們每天會被那些陌生的男孩女孩們牽着散步三次；牠們現在吃的飼料不會泡水，而且每周還能吃兩次罐頭。

有些生病受傷的同伴，被送去了不同的診所。有些康復回來，有些沒有再見。

再後來，牠聽說有些同伴有“屋企”了。

牠看到那些有“屋企”的同伴，被一個個不認識的人牽走。那些人臉上有的很開心，攬住身邊的狗又摸又親；有的木無表情，像平時來拍賣會的狗主一樣打量面前的狗。

少數本來有“屋企”的同伴離開後沒幾天，又被帶回來了。

所以，牠還是不懂甚麼是“屋企”。

3

有一天，牠睡醒時發現自己站不起來，不能自控地大小便，也只能躺在排泄物上。灰髮男人跟吉吉很快就把牠送到診所。診所離狗倉、跑道很遠很遠。而牠再也沒回過狗倉了。

雖然已經一段時間沒見到華哥，但直到往診所的途中牠才覺得，離開了狗倉和跑道，就真的不能再見到華哥了。

牠在診所裡待了一段日子。對於一系列繁複的檢查和治療，牠不陌生。醫生用手掰開了牠的嘴，用棉花棒在口腔裡攪動，又碰了碰牠長期隱隱作痛的牙齒。

有針筒的針刺進了牠的前腳，鮮紅的、從牠身上流出來的血填滿針管。牠記得四五年前住在牠右邊狗倉的“長勝將軍”去過診所“捐血”，回來後說，牠們種的血，很值錢。本來只需要抽一包血的，診所還多抽了一包。

長勝將軍其實不如其名，並沒有常常在賽事中勝利凱旋，還在一場賽事折斷了腿。折斷腿前，長勝將軍只下場比賽過五次。

後來聽說，折斷腿的長勝將軍被帶去“啪針”了。牠附近狗倉的鄰居換了好多輪，牠也忘了長勝將軍之後是誰搬進去右邊的狗倉，又在多久後換成另一隻狗。

牠看着針管裡自己的血，在想這樣一針筒的血，值多少錢。

後來又有針刺進了前腳，而這次連着一條透明細長的軟管，上面吊着一個透明膠瓶，瓶裡是透明液體。有護士把藥拌進罐頭給牠吃（好像真的以為拌進罐頭牠就吃不出裡面的藥片苦味）。醫生在牠的大腿打針。

有一天牠昏睡過去，醒來後發現嘴裡空落落的，沒了一些牙齒，但從那之後咬食物時不再覺得牙痛了。

時日過了不知多久，牠並沒有覺得更好，依然渾身乏力，依然大小便失禁，也因為長期躺着得了皮膚病。只是胃口不錯，尤其現在有罐頭吃的次數多了。牛肉、鴨肉、雞肉，各種口味的罐頭。

小王子，小王子。

診所裡的醫生、護士們都會這樣叫牠。有時候，牠想聽聽看，如果牠們叫牠“阿星”，會不會也像華哥叫牠的感覺一樣。

牠在診所裡，也聽到很多遍“屋企”。

住牠隔壁籠子的西施犬“妹豬”，康復時有個阿姨過來接牠走。

“妹豬頭，我哋返屋企啦，今晚想食咩罐頭呢？”阿姨笑得很開心，眼角露出跟華哥笑起來時一樣的皺紋。妹豬也搖着尾巴蹦蹦跳跳，直往阿姨懷裡撲，然後一起離開了診所。

住牠對面的黑色唐狗“迪加”，情況轉差了很多天，很多時候幾乎沒有任何反應，只有每天戴眼鏡的男孩來的時候，迪加才會抬起頭，尾巴搖得飛快，但也只剩下搖尾巴的力氣了。迪加夜裡會突然抽搐不止，直到醫生衝進來替牠打針。在迪加某一夜抽搐了四五次後，牠聽見醫生跟護士說，打電話給主人提議“送牠走”。很快戴眼鏡的男孩來了，在醫生的房間裡待了很久，才滿眼通紅地走到迪加的籠門前。男孩在醫生房裡時，護士已經替迪加把前腳連着軟管和膠瓶的針拔了出來。見男孩和醫生來了，她便退開遠遠站在一旁。

“迪加唔怕，我哋返屋企。”

男孩把迪加從籠裡抱出來了，一邊哭着重複說同一句話。迪加費力地把身子往男孩懷裡蹭，頭埋進男孩懷裡，但似乎是累得連尾巴都搖不起來了。

隔了好久，男孩抬頭看着醫生點頭。牠看見醫生為迪加打了一支針，醫生推進注射器時，男孩發出嗚咽聲，聽起來好像一隻受了傷在呼叫的幼犬。

“我帶你返屋企。唔痛啦。”

男孩抱着沒有呼吸起伏的迪加哭了很久。牠看着男孩和迪加，像有點懂“屋企”是甚麼。

再見到灰髮男人和吉吉時，牠的狀況仍沒好轉，但他們把牠帶離了診所。離開前，灰髮男人還和醫生吵了一架，而吉吉和護士分別站在灰髮男人與醫生的背後，互相交換無奈的眼神，又不時一起看向牠。

牠看不懂吉吉和護士眼神裡的意思，牠只是想知道，為甚麼灰髮男人不斷把牠從一個地方帶走，到另一個陌生的地方？

但牠喜歡吉吉。吉吉像華哥一樣愛捋牠的耳朵，她捋完耳朵後，還會親牠的鼻子。每次坐車往另一個陌生地方前行時，她也會穩穩地抱住牠，很溫暖。

牠到了一個有很多貓的大宅子，灰髮男人在宅子的一樓清空了一個大房間讓牠獨住。房間裡佈置了軟墊、毛毯、尿墊、小枕頭。灰髮男人為牠套上了一件棉服（棉服總黏住牠皮膚潰瘍的部位，又癢又痛）。

灰髮男人還說，要替牠辦一場生日會。

在大宅子，牠依然要吃藥，只是比以前少。還是會有連着軟管和透明液體塑膠瓶的針，但不是刺在前腳，而是在頸背；針也不用一整天都留在皮肉裡，換成是一天兩次，每次十幾分鐘就拔掉了②。

雖然四肢長期無力，但偶爾吃完罐頭，牠還是想掙扎着站起來。吉吉會抱牠起來，扶着牠巍巍巔巔地在大宅子裡散步。大宅子裡的貓看到牠出來，一開始被嚇到，遠遠躲到一旁。但過了一陣子，便開始有些膽大的貓走近牠，跟在牠和吉吉旁邊。

只要不下雨，吉吉會在每天下午接近黃昏時，把牠抱到後院曬太陽。牠躺在鋪好的毛巾上，看着陽光透過疏落的葉子，灑在自己只剩下皮和骨的軀體上、還有吉吉的金髮上。吉吉會全程坐在牠旁邊，把手放在牠頭頂，拇指一直輕輕撫牠的耳骨和額頭，一言不發。

4

每次吉吉這樣挨着牠，以及用拇指撫牠時，牠都不知為何會想起戴眼鏡的男孩抱住迪加的畫面。

牠記得男孩向已經失去生命的迪加一遍又一遍地說：我帶你返屋企，唔痛啦。

吉吉的指腹輕輕掃過牠的耳骨和額頭時，好像身體也不痛了。牠想，會不會這就是“屋企”呢？

牠覺得“屋企”應該是好的東西，只是不懂為甚麼華哥那天說起“屋企”時，會跟“啪針”一樣難過；而為甚麼有些同伴明明有“屋企”，又會被帶回陰濕狹窄的狗倉。

貓喜歡曬太陽，而且似乎對曬太陽的喜愛勝過了對一隻陌生狗的畏懼。因此當牠被抱到後院曬太陽時，在後院各據一方的貓們也倔強地留在原地。

黑貓沙沙和虎斑貓阿寶（沙沙是阿寶的媽媽）在牠到後院曬太陽的第三天，便一起好奇地走到牠面前。吉吉的注意力馬上放到兩隻貓身上，留意牠們的舉動。

牠微抬起頭，在沙沙以示好的姿態站在牠面前時，牠也回禮用鼻子靠近她的鼻子。沙沙的頭往前傾一點，小小的貓鼻子和牠的鼻子輕碰。阿寶跟在沙沙後面也一樣打了招呼。吉吉放鬆下來，分別摸了摸兩隻貓的頭，又捋牠的耳朵。

小王子乖。

吉吉繼續摸牠的耳骨和額頭。沙沙微弓起黑得發亮的背，豎起修長的尾巴，在牠胸前蹭來蹭去，才挨着牠的前胸趴下。沙沙的尾巴優雅地翹起、落下，輕而緩慢地撫拍石泥地。

阿寶低下身子，淘氣地扭了扭屁股，一下飛撲向沙沙的尾巴，又馬上跳開。如此幾次後，沙沙忍無可忍地低嗚，伸手打阿寶的頭，阿寶便聳拉着耳朵自己跑去別的地方鬧騰，過了好一會，又跑回來，挨着沙沙一起趴在牠胸前。

後來每天曬太陽，沙沙和阿寶都重複一樣的戲碼，最後兩團暖烘烘的靠在牠胸前。沙沙會在阿寶挨過來時舔阿寶的額頭，替阿寶清潔耳朵。阿寶會舒服得瞇起眼睛，喉嚨發出呼嚕呼嚕的振動。

偶爾，沙沙舔完阿寶後，也會舔牠胸前的毛。牠也想低頭舔沙沙，但想起自己的舌頭一舔下去，沙沙那小小的腦袋估計都要濕一大片了，而且可能也會嚇倒牠。於是牠只用鼻子磨蹭了沙沙的頭頂。沙沙懂的。

牠以前也遇過貓，但沒有沙沙和阿寶那麼柔軟溫暖。

5

當趴在牠胸前的沙沙偶爾抬起額頭蹭牠的下巴，牠又想起“屋企”。

牠還是會常常想起華哥。

牠在想，灰髮男人說“生日會”邀請的好多人裡面，會不會有華哥。

“生日會”前幾天，灰髮男人來大宅子的次數多了。

灰髮男人會先來房間看牠，然後很大聲地跟吉吉說話，大約是在質問吉吉，為甚麼牠看起來那麼糟糕，生日會還怎麼見人。灰髮男人也會指揮吉吉把大宅子裡的長桌子和椅子搬來搬去，說要設置“場地”。搬動桌椅時，許多貓被嚇得到處亂竄。有一隻白貓被嚇到亂跑而撞上了吉吉的腳，灰髮男人生氣地警告吉吉小心傷到了貓。

雖然牠知道有牛肉罐頭，但還是不懂甚麼是“生日會”，但牠知道這是為牠辦的。而為此把貓們嚇得躲起來縮成一團，吉吉也明顯不開心，牠便覺得很難過很抱歉。牠寧願不要牛肉罐頭了。

那幾天，吉吉還是會抱牠去後院曬太陽，但因為顧着應付灰髮男人，沒有坐下來陪牠。幸好灰髮男人只是在搬動前庭的東西，後院平靜依舊，沙沙和阿寶也沒有因為前庭的騷動而躲起來。當吉吉把牠放下時，牠就看見兩團熟悉的身影朝牠而來，沙沙優雅從容，阿寶一蹦一跳。一黑一灰兩條豎着的尾巴尖端在半空微彎，偶爾相互交疊又分開。

返屋企啦。

牠看見電兔又沿着軌道轉起來，而沒有戴嘴罩的牠越跑越快，痛了幾年的腿輕盈有力，牠覺得牠甚至能飛起來。

牠在奔跑時，聽見華哥的“我哋呢班打～工～仔，一生一世為錢幣，做奴隸”，在耳邊的風聲之中。牠好像看見了迪加和長勝將軍。

牠終於追上了電兔，咬住它輕輕一甩頭，便把它從金屬軌道扯下來。

牠看見華哥在跑道終點，等牠。咧着嘴瞇着眼的笑，牙齒黃黃，額上和眼角的皺紋深深。可能衣兜裡還藏着牛肉罐頭。

阿星真係叻仔！

阿星，阿星。

牠看見了，“屋企”。

6

灰髮男人說，要替小王子辦一場生日會。

生日會的前一天，小王子死了。

生日會自然取消了，當初被邀請到場的傳媒只拿到一紙新聞稿。說是新聞稿，其實只是一份資料，以時間線列點式地簡述小王子從賽狗場被“救”出來、重病送到診所但治療無效接出院、安寧期間等待大家與牠慶祝生日的前一天，“遺憾”去世的過程。

於是人們記得那個把小王子救出苦海，為在小王子最後的生命中盡心替牠籌辦生日會的愛心英雄。愛心英雄在個人社交媒體上放的小王子瘦骨嶙峋的照片、以及生日會沒辦成的悼念貼文，在一年後又從“回顧動態”中轉發出來，再一次賺得很多點讚、心心和哭臉。

人們，可能也會記得“小王子”；可能吧，就記得牠是可憐的退疫格力犬其中一隻，叫“小王子”。

註：

① 以施打針劑方式安樂死。

② 在診所進行的是靜脈輸液，這裡指皮下輸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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