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英子講雜文

上世紀後期，上海有不少活躍的雜文高手，我認識其中幾位，但打過交道而印象較深的是馮英子先生。他是我的碩士論文答辯導師之一，因上門送呈論文和徵詢意見，加上答辯當天迎送，算是與這位新聞界前輩熟悉。

一九八七年夏末，復旦大學成立雜文學會，由新聞學院大三學生李光斗發起並任會長，加入者均為各院系愛好寫作之人，如國際政治系的張建雄等。小李係我教的新聞評論課代表，故獲邀從命忝任顧問。豈知這非掛名，他提出要搞活動，最好我出面去請雜文家來開講座。這設想很好，商議的結果，就請雜文的高產作家馮英子先生。

馮英子時任《新民晚報》副總編輯，屬於社會活動較多的名人，是否能請動他抽暇來校園講課呢？我登門造訪時，對此並無把握。但出乎意料的是，當說了學生社團請託之事，他一口應允，還笑呵呵地說：“青年學生的事情，我總是支持的。”

講座預定的時間是一個傍晚，馮英子先生提前從市區來到校園。由於事先貼出活動佈告，有好些學生是慕名來聽，新教學樓一間容納百人的大階梯教室，約七成滿座，比雜文學會人數還多，足見其知名度很高。

那年已逾花甲的馮英子，不用片紙提綱，站着講了約兩個小時，條理十分清晰。他介紹自己讀到小學五年級，就因家貧輟學出外謀生，先後在十多家報社當記者、編輯、主筆和總編輯，文化知識全靠自學積累，寫作才能通過實踐提高，雖說評上高級職稱，出了好幾本書，但都是應當“速朽”的報刊文字，而令他感喟的是，所寫文章尤其雜文還有人看，未能像魯迅先生說的那樣“速朽”。

馮英子還結合他的作品，講授雜文寫作的選題、素材運用和文字特色。其中，他着重講到一九七九年二月發表的《孔狗江馬論》。該文不僅收入他的雜文集，還編入多種合集，堪稱雜文名篇。所謂“孔狗”，指國民黨財閥孔祥熙二女兒孔令儀，一九四一年底香港淪陷前乘機飛回重慶時不忘帶上多隻洋狗；“江馬”，則是一九七五年九月江青參加農業學大寨會議時，用專車運去四匹馬遊山玩水。他把兩件事聯繫起來議論，不僅證明早年國民黨權貴與後來“四人幫”的驕奢淫逸如出一轍，更是為了彰顯輿論監督的重要性，因為當年重慶對“孔狗”輿論譁然，口誅筆伐，而“文革”時期萬馬齊喑，民眾對“江馬”根本無從知曉。他認為，最根本的原因在於缺乏民主，還感慨如果有一點起碼的民主，即使那種揭露孔二小姐的假民主，那麼，“四人幫”就不一定有孳生的溫床……

馮英子快人快語，有學生聽完後表示很過癮。我和李光斗一直將他送至校門外報社等候的汽車旁。只是那時學生社團沒有活動經費，唯有贈上精緻的感謝卡表達心意。

賀越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