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不下、寫不了的西藏
天鵝想要久久
久久棲留,在牠鍾愛的湖
但若冰雪覆蓋了湖面
天鵝飛走時,也並不遺憾
——《不是托偽的倉央嘉措》
西藏的聖山聖湖,岡仁波齊、瑪旁雍措,我也去過,卻沒有寫過。當時在那裡,突然覺得書寫很渺小,以至於後來回憶起來要寫的時候,也滿無語。可能真的就是寫“我見到了岡仁波齊”,這已經是一切了。你再去描寫,岡仁波齊也會笑話你:“有甚麼好描寫的?”你的筆力永遠追不上那一剎那的震撼感受。
去過西藏以後,想的永遠只是“我甚麼時候再來一次?”而不是“我怎麼把它寫出來?”,然後慢慢地就變成都不用寫了,來看就好。我在西藏的想法就是這樣,所以我這幾年特別痛苦——因為沒有再去,我本來是想一年去一次西藏,堅持了四年,我自己一個人。不寫不遺憾,不去還是遺憾。
攝影呢?攝影師很多都是冒險家,說去拍西藏,大家就會追求器材的挑戰。使用的器材愈來愈大,像我這麼懶的人,也會帶寬幅攝影機去拍,以為這樣才能把那種遼闊收進來。但最後都會失望,會覺得自己可能只拍到了所見的十分之一。所以後來在西藏我只能拍人,幾乎放棄拍景。
有一句話說得很好,說西藏是另一個星球,西藏的自然已經超出了你在地球的想像力。但是人呢?還是有跡可循的,尤其是作為藝術家,我相信我們對異鄉人的理解力會更強,基於那種同理心、共感的力量。
記得曾往重慶參加一個生活藝術節的座談會,我的環節是和重慶詩人對談詩人與生活方式。當主持人歐陽應霽問到我:“除了香港,還有哪個城市給你最深刻的感受?”也許是講台外面驕陽三十一攝氏度的高溫壓迫,我衝口而出:“拉薩”。其實我想說的是西藏,但拉薩幾乎是西藏唯一的大城市,我要通過拉薩才能去到藏區其他地方。
在西藏,我的確能感覺去到了另一個星球。不只是因為那些宗教聖地和淳樸藏人的生活,更強烈的感受是在這裡你看世界的尺度都改變了,人變得非常渺小,生死無足輕重,慢慢地你學會用山的標準去衡量事物,用河的標準去看待情感。
山河無情又有情,它們就負責我們的分離和偶遇,自古如此。
廖偉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