煨蝗蟲
近月,新型冠狀病毒肺炎來勢洶洶,報上又傳出印度、巴基斯坦“蝗蟲大軍”迫近我國的壞消息,令人搖頭說:“福無重至,禍不單行。”我也嚇了一跳。
我少時被人罵為“書蟲”,但從未見過蝗蟲。日軍佔領香港後,澳門成為孤島,糧食非常缺乏,午餐時間,同學們紛紛掏出食物,有的是豬仔包,有的是餅乾,有的是熟番薯,吃得興高采烈,只有一位同學從小餅乾盒子拿出黑黑黃黃的東西,“喀咯,喀咯”地吃得有滋有味。我們問他:“什麼東西?”他說:“煨蝗蟲。”原來,他父親在前山一帶捉草龍(一種蚱蜢,可以餵鳥)、蟋蟀為生,蝗蟲也是其獵物之一。捕得之後,剪去頭、腳和翅膀,浸以鹽水,以火煨熟,成為午餐,看他吃得津津有味,我們才知道世上還有許多東西可以養命,不一定要吃飯。
後來我回到珠江三角洲,加入抗日隊伍。軍中絕大多數是廣東人,但也不乏來自五湖四海的散兵游勇。這些英雄好漢,見多識廣,戰餘之暇,冬陽乍現,我們一起補破褲、縫爛褸、織草鞋,天南地北,無所不談。除了女人,談得最多的是食物,幾個來自淮河一帶的老兵,常常慨嘆珠江三角洲很少出現野兔,據說他們故鄉野地上常常能捉到野兔:“他娘的!肥美的野兔,才好吃呢。”說時涎垂三尺。
有一天,這幾個人慌慌張張地跑回師部,把廚房伙頭軍所養的一群鴨子用豬籠載着,廚子以為他們拿去宰食,破口大罵,他們只說:“載去吃蝗蟲。”我好奇跟了去。在山嶺上,我驚見很多蝗蟲蠕蠕而動,正啃食着部隊在山上種植的紫薯。“丢那媽!你食晒啲紫薯,老子食乜?”他們打開豬籠門,鴨子一湧而出,見滿山蝗蟲便飛撲過去,張口大嚼。蝗蟲雖多,鴨子食量也大,幾個“撈鬆”(廣東人稱外省人)哈哈大笑,也挑選一些肥脹的蝗蟲,除掉腳翼,積存起來。黃昏時分,鴨子吃得太飽,蝗蟲未盡,我們就在山上度宿。晚飯就是煨蝗蟲。我們拾來殘枝敗葉,生起篝火,把蝗蟲用濕報紙包起,放在火中燒。當聞到香味,便可進口。肥蝗蟲滿腹蟲卵,味頗甘肥,比餐餐鹹水煮番薯藤好吃多了。
次日鴨子醒來,肚子餓了,又再度享用蝗蟲盛宴,一山掃蕩完畢,又攻佔另一座山,如是者好幾天,終於把這一帶的蝗蟲消滅淨盡。鴨子胖得一歪一歪地走路,可算多得蝗蟲唔少了。
李烈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