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一不可

都說文言文難學，又說今天已無用武之地，學之無益。但中文公函，若懂一點文言文，言簡意賅，總是達意有餘。去年夏天，耳目污染之中，常常聽到“缺一不可”的嘶叫。拿來做教材倒是有用的，因為若改寫為白話文，氣勢頓時減弱：少一項都不行。就像當年黃季剛嘲諷胡適提倡白話文，詛咒他若喪妻，“你的太太死了，趕快回來啊！”換成文言文，只“妻喪速歸”四字足矣。那時發電報，要逐字計算，省錢多了。中學文憑試中文科所謂死亡之卷，這回有救了。

世上很多事情都是缺一不可的，比如精準的科技、機械、醫學、工程等等專業，必須牢記程序和細節，否則人命關天，沒有失敗的退所。至於作為訴求口號，“缺一不可”，剛勁、有力、決絕，無任何轉圜餘地，是極地一擊，“講數”的激烈語言。捍衛的若是真理，一聽入人，以此四字真言作收，成效必著；否則若屬無理取鬧，多講無益，徒惹厭煩。我的嘮叨是有理由的。去年八月迄今，每晚十點，家居窗外必傳來一個婆娘瘋狂的嘶叫聲，力數幾個無聊的口號，然後：缺一不可！千窗百戶閃着冷漠的燈火，充耳不聞。漸漸發覺，“可”字的粵音，暴力效果成疑，頓挫不足，反添幾分淒涼味道；我們口語從不用“不可”，都說：唔得！那兇猛多了，不是嗎？

來到這百劫的春天，根據專家統計，長夏之後，此地患上情緒創傷後遺症者甚眾，眼下困境，何堪折騰一再？但歷史上所有瘟疫都是會過去的，除了聽從防疫指示，小心注意個人及家居衛生外，據說避免聚眾，是自求多福之道。那麼在家中大眼瞪細眼之餘，不妨學習記錄自家十四天的生活史，若僥倖不被神秘的病毒侵襲，滄桑劫後，或可藉文字卸洩一點內心的積壓。總之樂觀的精神、小心的態度，缺一不可。

吳淑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