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三夜
余笙從上海公幹回來,站在輸送帶前等行李的時候,手機叮叮叮在響,一條條來自各方好友的微信正熱烈地歡迎他回家。他拿出手機一看,隨便一個群已經有過百條微信,他知道是甚麼回事,登機前,周莉發了段千字文給他,但其實重點只有五個字:我們分手吧!
相信她在社交平台官宣了,余笙的微信才會像過年般熱鬧。他點開最新的一條信息,是張叔發來的語音:
——余仔,福建四天遊,有興趣嗎?
竟然不是追問分手原因,余笙爽快地答應了。
步出機場,豆子的車已經停在路邊,他見到余笙就嚷着:“快點兒,大哥!交通警趕我三次了。”余笙不理他,慢條斯理地上車,他瞪着余笙說:“若然你不是剛失戀,我走九萬年了。”
“你看我的樣子像失戀嗎?”
“不像。”豆子認真地說:“但你一向是演員。”
余笙失笑,他望着窗外這個三個月沒見的城市,努力地尋找一點失戀的感覺。
“在想甚麼呢?那女人當初見你帥就追,現在見有錢就嫁,不要也罷。”
“你說甚麼?誰嫁了?”
“你沒看朋友圈嗎?有人向她求婚了,那顆鑽戒比我的眼珠還要大。”
“那是因為你的眼珠太小了。”余笙取笑他。
“哼!你失戀,你高興就好。”
“我真沒事,你說她貪慕虛榮,但我何嘗不是一個渣男呢,快三年了,我知道她一直想結婚,只是我不想,就這樣一直拖着拖着……”
“傷心了?後悔了?”
“就有點……不習慣吧。”
“渣男!”豆子總結。
∗ ∗ ∗
余笙回來兩天又再出發,目的地是龍岩市永定區的土樓群。
“我們四日三夜都住在水源樓,它由一座上百年歷史的土樓改建,很古樸、很有特色的,保證和你平時住慣的大酒店不同。”張叔在動車上說。
“我看過圖片,不就是圓筒形的樓房嗎?有甚麼特別?”
“你去了便知道。”
由動車轉大巴再走山路,到達水源樓時已經過了午飯時間,余笙一邊啃着在村口買的粟米,一邊仰望着土樓,心想:外牆都裂了,裂縫比手指還要粗,還不只一道,是危樓吧。
“張叔,這裡失修似的,能住人嗎?”余笙說罷,就有十多人帶着行李從土樓出來,似是剛退房的旅客。
張叔笑着說:“土樓的外牆厚一米多,經歷幾次大地震也沒有倒塌呢,進去吧。”
“歡迎兩位入住水源樓,第一次來永定嗎?住土樓就最合適了,這裡最能感受客家文化。”老闆拿着一串鑰匙邊走邊說:“那邊是灶房和用餐區,中間是天井,四部樓梯旁邊都是衛生間。一樓、二樓是客房,你們住二樓吧,有個團隊才退房,一樓的房間還未來得及收拾呢。”
余笙他們在環形的走廊上轉了一圈,老闆說:“你們放心吧,一樓和二樓的格局是一樣的,都是十六個房間。”
余笙左右掃視一眼,圓形的土樓,不看房間號他根本分不清首尾,只見每隔四個房間,就有一部樓梯通到天井。
“我住這間吧,在樓梯旁邊,方便夜尿。”張叔說。他選了二○九,余笙就住二一○。
“好嘞,這是你們的鑰匙,我們這裡提供早午晚三餐,需要的話提前跟我說就行。還有,那個團隊走了之後暫時沒有其他客人入住,我這土樓現在被你們兩位貴賓包了,哈哈。沒事的話我先下去了,我們一家就住在樓下。”老闆說。
土樓的‘土’只是外牆,內裡其實是木結構的,樑柱、樓梯、走廊、欄柵,甚至連窗戶都是木造的。余笙站在走廊上望着被土樓屋頂框成圓形的天空,彷彿陳舊和古老都被封存了,有種說不出來的寂寞。
房間不大,衣櫃對正門口,旁邊放了一張單人床,床尾是一扇木窗,余笙在研究它。咿一聲推開木窗——沒私隱,又咿一聲關上——沒新鮮空氣。余笙試着調校一個合適的角度,務求私隱和空氣兼而有之,正入神之際,他在木窗的隙縫中看到一雙眼睛注視着自己。
“啊!”余笙嚇得倒吸一口氣。
“你在幹甚麼?”
“張叔,你嚇死我了。”
“嘻,你以前沒這般膽小。”
“你以前沒這樣窺視我!”
“別搞了,這裡只有你和我,我不會來看你睡覺的。快收拾一下到外邊逛逛,然後回來晚餐。”
∗ ∗ ∗
山區的小村莊沒有路燈,夜路難行,余笙他們趕在天黑之前就回到水源樓。老闆為了歡迎兩位貴賓,特別準備了幾道土菜,一見到他們就說:“回來了,今天晚上有乾蒸農家雞、客家釀豆腐、還有牛三脆和老鼠粄,你們待會多吃點,很好吃的。”
土菜確實不錯,只是那個老鼠粄,余笙用筷子找了半天,確定沒有老鼠的蹤影才放心吃。酒足了飯飽了沐浴了更衣了,還不到九點,余笙靠在床上發愁,望着窗外又黑又靜的走廊,他內心在咆哮:山區的夜晚就是死城啊!所幸這個死城有wifi,他打算用手機看一套電影。
叮。
電影差不多放完的時候,余笙收到豆子的微信:
——在哪?吃夜宵嗎?
——我現在在土樓,你來找我?我帶你去吃老鼠粄。
——福建土樓?跟誰呀?
——張叔啊,我舊同事。
——哦,那個收電話費的大叔,你跟他沒代溝真難得,就你倆嗎?甚麼時候回來呀?
余笙笑了笑沒有回話,和張叔一見如故,連他自己都覺得神奇,轉工後還有聯絡的舊同事也只有張叔一人。正點開播放器繼續看電影,豆子又再發語音過來:
——有艷遇就不理我了。
——你說甚麼?
——我說你重色輕友。
——你給我說清楚!
——這麼兇幹甚麼,我說你身邊那女孩,叫了你很多次了,在追你嗎?人帥真好。
沉默,是因為害怕,是因為余笙在發抖的手點不着“按住說話”這個鍵。他全身的毛孔都豎了起來,良久才艱難地撥通了豆子的電話:
“你老實告訴我,你聽到甚麼?”
“幹嘛浪費長途電話費?其實也不是太清楚,你那邊太吵,今晚是甚麼土樓節嗎?一條村在開派對似的。”
“我老實告訴你,這裡只有我一個人,你別耍我!”
“你也別耍我,怎會只有你一個,你那邊熱鬧着呢。那女孩又叫你了,要不你先跟她聊聊,我不阻你艷遇了。”
“你再胡說,我現在就跟你絕交!”余笙嚇得掛了電話。
看電影,看電影,看電影可以忘記一切。臨近尾聲,劇情非常緊張,余笙專注地盯着手機屏幕,心裡卻想着豆子的話。此時,他的餘光看到木窗戶外閃過一個人影,他忽然覺得踏實,心想:張叔起床夜尿了,有人在呢,不用怕。然而,安心片刻他又覺得不對勁:張叔的房間旁邊就是樓梯,上廁所怎麼會經過他房間?走他這邊要經過三間房才到樓梯啊,但如果這人不是張叔又是誰呢?睡覺吧,睡覺吧,睡着了甚麼都不怕。余笙面向着牆睡,拒絕再往窗外看。
啪——啪——
夜闌人靜,木材無端發出的響聲份外刺耳,不容你裝作聽不見,余笙把被蓋過頭,努力哄自己睡。
走廊傳來腳步聲,似是有人在散步,或許不只一人,豆子說這裡很熱鬧。那些聲音忽遠忽近,走了一圈又一圈,余笙愈聽愈怕,愈怕愈睡不着。
咿——
他記得是那扇木窗的聲音,這是被關上了?抑或被打開了?他在棉被內嚇得一身雞皮疙瘩,不敢動彈。這時,他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沒有睡意,只有尿意。“憋着啊余笙!”他對自己說。不知過了多久,他快憋不住了,只好在被內探出頭來,瞥了一眼木窗,並無異樣。走廊似乎安靜了,他決定下樓如廁,就在他穿上拖鞋的時候,上方就傳來嗒嗒嗒嗒的彈珠聲,那聲音跟着他由床邊嗒到門口。他手握着門把,極力說服自己,有人在蓋瓦的屋頂上玩彈珠很正常,在儲夠勇氣開門之前,他幻想着將會遇見的一百種可能。
環形走廊上沒有人,所有房門都是關着的,漆黑一片,只有每個樓梯口上方的鎢絲燈泡亮着暗黃的光。余笙鬆一口氣,關上房門走了兩步,一隻蒼白的手突然橫伸出來截停了他。
“啊啊啊!”余笙大叫。
“嚇着你了?不好意思。拿着吧,廁所的燈泡壞了。”張叔緩緩地遞給余笙一根手電筒,他的房間沒有開燈,這樣無聲無息地站在窗前,猶如鬼魅。
余笙喘着氣接過電筒沒有說話,他怕自己一開口就說髒話。由二樓走四段樓梯就到天井,他跑着跑着猛然剎停,望着眼前的第五段樓梯,後背發寒,是數錯,一定是自己數錯。樓道漆黑,他打開手電筒,一步一驚心地繼續往下走。來到天井時,一口古井在幾步之遙恭候着他,他盯着古井思量片刻,似乎有甚麼不對勁,但最後還是覺得失禁比較可怕。
剛從廁所解放出來,余笙看到古井邊上坐着一個少女。她抬頭望着夜空,月色柔柔的灑在她臉上,雪白如玉。四周寂靜無聲,時光彷彿靜止了,余笙看着她出神,太美了,這是月下仙女圖嗎?少女發覺有人在看她,轉過頭來望着余笙。
余笙尷尬地笑着說:“嗨,我是這裡的住客,你是老闆的女兒嗎?”
少女莞爾,問:“你叫甚麼名字?”
“余笙,你呢?”
“餘生……我沒有。”
“啊?你沒有名字?”
“我叫小沫,餘生……很高興可以遇見你。”
“我也是。這麼晚你還在天井,睡不着嗎?”
“我每天也會來這裡。時間到了,你回去睡吧。”
余笙突然覺得很睏:“嗯,晚安小沫。”
∗ ∗ ∗
“起火了!起火了!”
“有人嗎?快救火,快救火!”
余笙被呼救聲驚醒,他立馬衝出房間,已經有半邊土樓被燒成一片火海。
“張叔,起火了,起火了,快起來!”余笙用力拍着張叔的房門,然而裡面沒有人回應,此時,有人猛地抓着他的手往樓梯狂奔,他定神一看,是小沫。
“小沫,張叔還在屋內,他還在屋內。”
小沫沒有理會,拉着余笙使勁地往外逃跑。山路崎嶇,小沫卻如履平地。
“你放手,我要回去救張叔!他還在裡面!”余笙大聲嚷着,用力掙脫小沫的手。
“火太大了,我求你不要回去,不要回去好嗎?”小沫哽咽。
“你瘋了嗎?你要我見死不救?”余笙再次掙開小沫的手,轉身跑回火場。小沫在他身後失聲痛哭。
夜路難行,更何況奔跑。余笙不知被甚麼東西絆倒,大字型的趴在地上。
“啊……很痛。”
余笙是痛醒的,醒來時發現自己趴在木地板上,一條腿掛在床邊。他喃喃自語:“是做夢?多真實啊!”
早餐是清湯粉,余笙一邊吃着,一邊盯着灶房前的古井說:“張叔,那口井昨夜不在這裡的。”
“不在這在哪?”
“在我們住的那邊樓梯口。”
“這裡條條樓梯通天井,我看你是走錯了。”
“走錯嗎?”
“你吃飽了沒?吃飽了我們上梯田,那裡可以遠眺土樓群。”
睡時走夜路,醒來走山路,回到水源樓余笙雙腿彷彿不是自己的,他嚷着要上房歇歇腳,但在天井見到兩個小男孩時又被吸引過去,張叔笑了笑便回房間休息。
“小朋友,你們在做甚麼?”余笙見他們拿着比自己還要高的木棒,不斷地搥打着。
“我們在打糍粑。”大一點的男孩說。
“糍粑?”
“哥哥你沒吃過嗎?打成糰後蘸上糖、芝麻和花生米,軟糯香甜,非常好吃。”
余笙被小男孩說饞了,問:“那打好了後,我可以吃嗎?”
“當然可以,這些都是給你們打的,爸爸說你們是貴賓。”小男孩認真地說。
余笙笑了笑問:“你們姐姐呢?不幫你們打糍粑?”
“我們沒有姐姐。”大男孩說。
“我們只有奶奶爸爸媽媽叔叔嬸嬸。”小男孩補充。
“沒有嗎?她叫小沫,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很可愛。她說每天都會來,是不是住隔壁土樓的?”
“隔壁最可愛的是小白。”男孩異口同聲。
夜深了,余笙不斷地做着同一個夢。夢裡土樓再一次起火,他再一次被小沫拉走,再一次掙開小沫,小沫再一次求他。
“求你,不要走,不要回去……”
余笙看着那雙笑起來彎彎的大眼睛,如今因為難過而哭得通紅,他心痛了,但不得不走,他要回去救張叔。
火大太了,余笙未進火場已覺得渾身火燙。
“啊……好熱啊。”
余笙是熱醒的,夢醒了,火燒火燎的感覺依然持續,頭痛得很,他發燒了。
張叔說去參觀釀酒坊,余笙吃過早餐就被趕回房間休息,他躺在床上不敢睡,他怕夢到小沫,他不想掙開她,不想她難過,可是卻無能為力。
∗ ∗ ∗
余笙一直半睡半醒,再次起來已是午後,他走到天井,就見到男孩們的奶奶坐在板凳上喝茶。
“老人家,你好。”
“你好,小伙子。好點沒有?來,喝口茶,安神清熱的。”
“謝謝。”
余笙喝了一口就問:“老人家,請問你認識小沫這個姑娘嗎?大約十八、九歲的樣子。”
“小沫?你……怎知道她?”老人家吃驚地說。
“我前天晚上在井邊遇見她,她說每天都會來這裡。她住哪座土樓?我想去找她。”
“我們這裡有一座四層高的土樓,就在往梯田的路上。”
余笙想了想,問:“那座荒廢了的土樓?”
“五十多年前熱鬧着呢,住了幾十戶人家,小沫姐就住在那裡。”老人家看了余笙一眼,接着說:“她大行嫁前幾天,土樓失火了,林阿哥帶了她出來,扭頭就去救火,他本來在外邊潑水,不知道甚麼時候進了火場,救了個孩子,然後再入去就沒有出來了。小沫姐很傷心,每天都在哭,就在她原本行嫁那夜,她跑回那座土樓投井自盡了。”
“老人家,你說的小沫姐和我說的是同一個人嗎?”余笙不敢相信。
“我婆婆說自殺的靈魂進不了輪迴,無法投胎,他們每天都會在相同的時間、相同的地點自殺一次,每天重覆着自殺當刻的心情、感受着當時的痛苦,永無止境。這是上天對輕生者的懲罰,直至他們找到替死鬼才能投胎轉世,有些不忍心傷害他人的,就靠修行積德……小沫姐應該不是害人的鬼,不然她早投胎了。她現你眼可能是有甚麼心願未了,你就幫她一下吧,也是你的陰德。”
余笙不知道陰德具體是甚麼,他只知道如果今晚再夢見小沫,他一定不會離開她,跟着她走的話,她又會帶自己去哪裡呢?余笙不敢多想。
第三個夜晚,夢如映畫,一幀一幀的把時間倒回去。
男孩子在打糍粑,女孩子蹲在他身旁,他們天真地笑着,兩小無猜。
一起吃喝、一起玩樂、一起曬柿餅、一起趕鴨子、一起生活、一起長大。
男大了要討新娘,女長成要行嫁了,婚期已定,彎彎的眼睛幸福地笑着。這是余笙見過最好看的笑容,然而愈看就愈心酸,在畫面停留的一瞬間,他不禁哭了,幸福有時,到盡頭了。
熊熊大火,村民奮力撲救,林阿哥一直在潑水,潑着潑着就不見了,小沫慌張地找他,不久,在人群中看見他抱了個小男孩出來,可是,一轉眼林阿哥又不見了,之後就再見不了。
投井是甚麼感覺?小沫屏住呼吸,閉上眼睛,躍進窄長的井道。窒息的感覺很難受,忍受到極致本能地吸了一口氣,井水入肺了,不斷地咳嗽、掙扎,額頭撞到井壁,腫了、出血了,五官刺痛,撕心裂肺,漸漸缺氧了,心臟不跳了,生命結束了,最後只有思念和痛苦周而復始。
悲傷的感覺很強烈,余笙似乎是哭醒的。他沒有張開眼睛,小沫是微笑着跳下去的,太震撼了,他需要時間來平復。比起小沫是鬼,他更難接受自己是林阿哥的轉世。小沫將那段痛苦的回憶告訴他,這樣她就能安息嗎?如果痛苦可以轉讓、可以分擔,他願意承受着。
早餐依然是清湯粉,余笙沒有食慾,問張叔:“我們再住多天好嗎?”
“貴賓哥哥,我接了個大團隊,今晚的客房全滿了,你喜歡這裡的話要找別的客棧了。”老闆聽到後說。
“回去吧,余仔,時間到了,我要……上班了。”張叔說。
∗ ∗ ∗
回程的路上,張叔一直閉目養神,余笙看着他一站比一站煞白的臉色,不禁擔心起來。
“張叔,你沒事吧?你臉色很嚇人。”
“我沒事,就有點兒累,休息一下就好。”
鈴——鈴——
余笙拿出手機一看,是豆子的來電:
“你在哪?你是不是人?”
“給你機會再問多次。”
“大哥,我不是說笑的,你馬上回來,馬上!”
“我在動車上,不在馬上。怎麼?想我了?”
“幾點到?我在車站等你,記着別再跟……他……”
動車進入隧道,手機訊號沒了。
“關機吧,車上訊號不好,有甚麼事回家再說。”
張叔仍然在養神,余笙怕打擾他休息,把手機關了。
車站外,擠滿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余笙一眼就看到豆子。那傢伙太引人注目了,不知在哪裡弄來一枝粗壯的柚子葉,一見到他就不斷地揮舞着,還大叫:“余笙!余笙!”
“你丟不丟人!”
“你是人是鬼?是人是鬼﹖”豆子一邊說着,一邊用柚子葉拍打余笙的頭。
余笙擰着眉退開,豆子說:“別動,你撞邪了,我媽說要用柚子葉掃掃,今晚你還要用它來洗澡呢。”
“你怎知道小沫……”
“小甚麼?不是,哥,你知道我今天去哪了?我去了交電話費……”
“說重點!”
“這就是重點啊!我交完費多口問了一句,張叔甚麼時候回來呀?誰知他們說張叔已經死了。”
“甚麼?不可能!”
“我剛聽到也是這個反應,張叔明明和你去了永定啊,怎會死了?但他們言之鑿鑿,說是大半個月前心臟病發,那時候你還在上海公幹。”說着說着,豆子突然醒起:“張叔他鬼呢?消失了?”
“他在廣州南站下車了,說有朋友來接他。”
“朋友?牛頭馬面?”
余笙沒有回話,他接受不了。一個小時前,張叔還在月台上跟他揮手道別,怎麼就成了永訣呢﹖林阿哥走了,張叔也走了,小沫日復一日的投井,人生實在無常。看着站在跟前的豆子,不禁用力的摟着他:“走吧,兄弟。哥給你講講我的‘艷遇’。”
張叔尾七那天,余笙和豆子去了拜祭他。余笙看着墓碑發呆。
“站着幹甚麼?花插入花瓶啊,不是送你的。”
“碑文刻着福建永定……”
“有問題嗎?碑文刻姓名、生死日期和籍貫是常識啊。”
“你說張叔會不會是林阿哥救出來的那個孩子?”
“嗯……很有可能。”
“唉!不知道小沫甚麼時候才能投胎。”
“那要看你甚麼時候不做渣男,結婚生女了。”
“甚麼意思?”
“你沒聽說過嗎?女兒是父親的前世
情人。”
江 南